斡难河畔,秋风卷着枯草。
一伙蒙古兵与对面的宋军铁骑对峙,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不一会儿,远处草原的地平线上,又扬起了一阵遮天蔽日的烟尘。
“轰隆隆!”
密集的马蹄声如滚雷般传来,这一次来的,足有三四百骑,个个都是部落里的精壮汉子。
为首的一人,身材魁梧,面容粗犷,正是乞颜部的首领,也速该的父亲,八哩丹。
“阿爹!阿爹来了!”
也速该眼睛一亮,刚才的嚣张劲儿瞬间又回来了。
他指着杨再兴,对父亲喊道:“阿爹!就是这个南蛮子!他竟敢打我!快让你的人杀了他!把这群宋军全都杀了!”
在他看来,父亲带着几百号人马赶到,这就是这片草原上最强大的力量,足够把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宋军人马踩成肉泥。
八哩丹此时也是一肚子火。
他正在帐中议事,就听儿子被一群来历不明的军队给围了,还挨了打。
在这斡难河一带,居然还有人敢动他八哩丹的儿子?这还了得!
“哪来的狂徒!竟敢……”
八哩丹策马狂奔而来,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正准备发泄心中的怒火。
然而,当他冲到近前,看清那面迎风招展的巨大红旗,看清那旗上金色的“宋”字,以及那一众铁甲森森、列阵以待的宋军骑兵时……
那高高扬起的马鞭,僵在了半空中。
“这……这是……”
八哩丹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宋军!
这可不是什么商队护卫,也不是迷路的散兵游勇,这是大宋的正规军!
是那支灭了金国、把凶残的女真人都杀得亡国灭种的铁军!
那些关于宋军如何用火器轰碎城墙、如何用铁骑踏平金军大营的传说,瞬间涌上他的心头。
“都给我住手!把刀放下!”
八哩丹反应极快,猛地勒住战马,对着身后那些跃跃欲试的部落骑兵大声吼道。
紧接着,在一众手下和儿子也速该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乞颜部首领,竟然慌乱地翻身下马,快步跑到杨再兴马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乞颜部首领八哩丹,拜见大宋上官!”
八哩丹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惶恐:“不知上官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阿爹!你在干什么?!”
也速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那个在草原上说一说二的阿爹,怎么给一个南蛮子下跪了?
“闭嘴!你这个逆子!”
八哩丹回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然后对着杨再兴磕了一个头,赔笑道:“上官息怒,这是犬子也速该,他年幼无知,自小在草原上野惯了,不懂规矩,冲撞了上官,还请上官看在他年纪尚小的份上,饶他这一次,小人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杨再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八哩丹,冷哼一声:“八哩丹首领,你这个儿子,脾气可不小啊!本将军不过是说了两句大宋律法,他就要拔刀杀人,若非本官手下留情,他现在脑袋已经搬家了。”
“是是是,上官教训得是。”八哩丹额头冷汗直冒,连连称是:“这逆子确实该打,打得好!”
见八哩丹认怂如此彻底,杨再兴也不打算深究。
毕竟朝廷对蒙古各部的战略是分化拉拢,不是赶尽杀绝,乞颜部是草原大部,对方又是蒙古大汗合不勒汗的亲族,还有利用价值。
“起来吧,看在你还算识趣的份上,今日之事,本将军便不再追究。””杨再兴淡淡说道。
“谢上官大恩!”八哩丹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恭敬地垂手侍立一旁。
杨再兴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本将军问你,我大宋要在漠北建立北庭都护府的事情,你们乞颜部可知道?”
“回上官,知道,知道。”
八哩丹连忙答道:“前几日便收到了大宋的公文,说是北庭都护府将设在克烈部王庭附近,统辖漠北诸部,小人正打算明日便启程,带上部落的长老和贡品,前去祝贺都护府开府大典。”
“嗯,知道就好。”
杨再兴点点头:“记住了,今后这片草原,是大宋的天下,守的是大宋的律法,像今日这般部落私斗、随意伤人的事情,若是再让本将军看见,绝不轻饶!”
“是是是,小人谨记教诲。”八哩丹唯唯诺诺地应承着。
杨再兴又看了满脸不服气的也速该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带着宋军骑兵和那名叫铁木真兀格的倒霉蛋,调转马头离去。
目送着宋军那支钢铁洪流消失在地平线上,八哩丹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阿爹!”
也速该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肿脸冲到父亲面前,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怕他们?他们不过才区区百人!咱们部落能拉出几千骑兵,若是加上依附咱们的小部落,凑个上万人都不成问题!为什么要给他们下跪?简直丢尽了咱们孛儿只斤家族的脸!”
八哩丹看着儿子那张年轻而又无知的脸,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
“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八哩丹指着宋军消失的方向,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只看到了眼前这区区百人,却没看到他们背后是什么。”
“那是大宋!是一个人口万万、幅员万里、能造出像雷神之怒一样可怕火器的庞大帝国!”
“当年,那不可一世的女真人,把我们草原各部欺负成什么样了?要贡品、要奴隶,稍有不顺就大兵压境,可就是那样强大的金国,都被宋人给灭了,连渣都不剩!”
八哩丹的声音有些颤抖:“连金人都打不过他们,凭我们乞颜部这点人马,拿什么跟他们斗?就算他们只有百余人,只要他们打着大宋的旗号,这片草原上就没人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头!”
“这就是大势啊,孩子!”
八哩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目光望向克烈部王庭的方向:“明天,你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克烈部王庭,去见识见识大宋皇帝钦派的天使,也去看看这片草原的天,到底是怎么变的。”
也速该愣在原地,半懂不懂地听着父亲的话。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的弯刀,又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
那种对力量的渴望,和对今日屈辱的不甘,在他年轻的心里埋下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