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的木梁上 —— 那屋顶的瓦片早有几处开裂,去年雨季漏雨时,她还在下面接了三个搪瓷盆,整夜听着 “滴答” 声难眠。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语气慢悠悠的,像是随口提起:“建国呀,你看咱们家这破屋顶,年年雨季漏雨,是不是真该修修了?”
这话一出口,饭桌上的气氛顿了顿。李建军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眼神瞟了瞟屋顶,又飞快地看向李建国;他媳妇夹菜的动作慢了半拍,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李芳抱着壮壮的胳膊紧了紧,也跟着看向李建国。
李建国心里 “咯噔” 一下。他快 50 的人了,怎么会听不出母亲话里的意思?家里兄弟姊妹三个,只有他在城里的快递厂上班,每月能拿固定工资 —— 对比守着几亩薄田的李建军、在家带娃的李芳,还有靠丈夫零星收入过活的弟媳,他确实是家里 “最有钱” 的那个。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点工资要养着他和冯玉梅、小磊三口人,还要给监狱里的李明宇寄生活费,每个月下来几乎没什么结余,哪有多余的钱修屋顶?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冯玉梅,见她正低头给小磊擦嘴角的油渍,似乎没多想,心里才稍稍定了定。作为家里的大哥,他从小就习惯了扛事,哪怕自己日子紧巴,也不能在母亲和弟弟妹妹面前露怯。
直了腰板,拿出当大哥的派头,语气干脆:“行!娘,这事您别操心。一会吃完饭,下午我就去村里找王施工队,让他们过来给看看。材料咱都用最好的,瓦片选厚实的,椽子也得换几根结实的,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您放心,这事交给我啦!”
李母脸上立刻露出了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哎,好,好!有你这话,娘就放心了。去年雨季漏得厉害,你妹妹还来帮我挪家具,差点摔着。”
李建军连忙跟着附和:“还是大哥有本事!我之前也想修,可手里一直紧巴,没凑够钱。” 他媳妇也笑着说:“是啊,大哥在城里上班就是不一样,办事利索。” 李芳也点头:“等施工队来了,我让孩子他爸也过来搭把手,多个人多份力。”
听着弟弟妹妹的话,李建国脸上笑着,心里却泛起了酸。他知道,这些话里有真心感激,也有默认 “大哥该出钱” 的意味。他悄悄摸了摸口袋里的工资卡 —— 上个月刚发的工资,除了给李明宇寄的五百块,剩下的刚够给冯玉梅和小磊买换季的衣服,现在要修屋顶,少说也得几千块,这笔钱还不知道要从哪凑。
冯玉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小声问:“钱够吗?不行咱再想想办法。”
李建国侧过头,对着她挤出个笑脸,压低声音说:“没事,我下午找施工队问问,说不定用不了那么多。实在不行,我再跟厂里预支半个月工资。” 他不想让冯玉梅担心,更不想在家人面前掉面子。
小磊没听懂大人们的对话,只知道吃完饭能去摘西红柿,嘴里塞满了排骨,含糊地说:“爸爸,修屋顶好玩吗?我能去看吗?”
李建国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语气软了些:“好玩,等施工队来了,让你看他们搭架子、换瓦片。”
午饭很快就结束了。李建国没歇着,放下碗就去找村里的王施工队。冯玉梅帮着李母收拾碗筷,李母一边擦桌子,一边跟她说:“小梅啊,让你受委屈了。建国这孩子,就是太实在,家里的事总想着自己扛。”
冯玉梅笑了笑:“阿姨,没事。建国是大哥,担着这些也应该。咱们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她心里也在盘算 —— 家里的积蓄不多,要是修屋顶钱不够,她就把自己老家房子的房产证找出来,看看能不能抵押点钱,先把屋顶修了再说。
李芳抱着壮壮过来,正好听见这话,笑着说:“嫂子真是通情达理!不像我,在家带娃,啥忙也帮不上。” 她眼神扫过冯玉梅,心里却想着:还好冯玉梅老家有房子,不用盯着这老宅子,不然修屋顶的钱,还不知道要怎么分呢。
下午的阳光更暖了,院子里的大黄狗趴在地上打盹,小磊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李建国带着王施工队的人回来了,几个人站在院子里,仰着头查看屋顶的情况,时不时讨论着什么。李建军也过来了,帮着递烟、搬凳子。
冯玉梅站在门口,看着李建国忙碌的身影,心里满是踏实。她知道,日子或许会有点紧巴,但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总能把困难扛过去。她甚至开始想象,等屋顶修好了,明年雨季再也不会漏雨,李母能睡个安稳觉,他们下次回来,还能在这院子里一起吃晚饭,一起聊天,那该多好。
而李建国看着施工队的人在测量尺寸,心里虽然犯愁钱的事,却也松了口气 —— 至少,他能为母亲、为这个家做些事,能尽到大哥的责任。
王施工队的人正站在梯子上敲着屋顶的瓦片,发出 “砰砰” 的声响,尘土时不时往下掉。李建国站在院子里仰着头,手里攥着施工队给的材料清单,眉头微微皱着 —— 刚才初步算下来,换瓦片、修椽子再加上人工费,少说也得五千块,比他预想的多了近一半。
“李哥,你看这椽子,好几根都糟了,得全换,不然以后还得漏。” 施工队的王队长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里的灰,指着屋顶的木梁说,“瓦片也得选质量好的,不然撑不了几年。”
李建国点点头,刚想说 “按最好的来”,衣角突然被轻轻拽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冯玉梅正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和笔,眼神里带着焦虑,示意他到旁边说话。
两人走到院子角落的丝瓜藤下,避开了施工队和屋里的家人。冯玉梅把纸递给他,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家里的存款数:“我刚才算了算,咱们银行卡里就剩三千多块,还是上次你发了奖金存的。施工队说要五千,差得太多了。”
她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别人听见:“建国,这修房可是不小的开销,咱们现在存款不太够哇。要不…… 跟妈说说,先修漏得厉害的地方,剩下的明年再补?”
李建国接过纸看了一眼,心里也犯嘀咕,可脸上还是硬撑着。他把纸揉成一团塞进兜里,拿出大男子主义的派头,语气不容置疑:“没事儿!差的钱我来想办法。到时候大不了我管亲戚朋友借一点,怎么着也不能让妈再挨一个雨季的漏雨。这次国庆回来,就得让妈的房子修好,让她住得踏实。”
冯玉梅急了,拉着他的胳膊:“借了钱不得还吗?咱们每个月还要给明宇寄生活费,小磊下个月还要交学费,哪有多余的钱还债啊?” 她不是不想修屋顶,只是实在担心日子过不下去 —— 之前她一个人带小磊时,就是因为欠了钱,被人追着要,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她不想再回到那种日子。
李建国却甩开她的手,语气沉了些:“你别管了,男人的事我来扛。我是家里的大哥,妈这么大年纪了,总不能让她跟着操心。再说了,我在快递厂上班,认识的人多,借点钱不算难。”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底 —— 他在城里没什么亲戚,朋友也都是厂里的工友,大家日子都紧巴,哪好意思开口借钱。
冯玉梅看着他强硬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急。她知道李建国是想撑面子,想尽孝心,可也不能不顾及眼前的日子啊。她刚想再劝,就听见李母在屋里喊:“建国,施工队的人要不要喝水啊?我烧了开水。”
李建国连忙应了一声:“娘,不用,我们一会儿就好。” 他又对着冯玉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多说,然后转身走回施工队那边,继续跟王队长讨论修屋顶的细节,好像刚才的担忧从未有过。
冯玉梅站在丝瓜藤下,手里攥着笔,心里满是委屈和焦虑。她看着李建国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屋里传来笑声的方向 —— 李建军的媳妇正陪着李母说话,李芳在逗壮壮玩,小磊还在院子里追蝴蝶,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争执。
她叹了口气,把纸折好放进兜里。她知道李建国的脾气,决定的事很难改变。既然劝不动,那就只能一起想办法 —— 她想起自己老家的房子,虽然是老房子,但地段还不错,或许能找熟人问问,能不能先抵押出去,换点钱应急。
这时,小磊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朵黄色的小花,递到冯玉梅面前:“妈,你看,好看吗?我在院子里摘的。”
冯玉梅蹲下身,接过小花,勉强笑了笑:“好看,小磊真乖。” 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多难,都要把日子过下去,不能让李建国一个人扛着,也不能让小磊受委屈。
那边,李建国已经跟王队长谈妥了,明天一早就开始动工,材料由施工队负责采购,钱先付一半,剩下的等完工后再结。他笑着跟王队长握手,心里却在盘算着要找谁借钱 —— 他想起厂里的张师傅,平时跟他关系不错,或许能开口借点;还有远房的表哥,之前结婚时他随过礼,说不定也能帮衬一把。
夕阳渐渐西斜,把院子里的影子拉得很长。施工队的人走了,李建军和李芳也回了家,院子里只剩下李建国一家和李母。李母还在念叨着修屋顶的事,脸上满是期待;小磊坐在门槛上,玩着手里的小花;冯玉梅在厨房帮着李母烧火,时不时看向院子里的李建国,眼神里满是复杂。
10 月 6 号下午,老宅子的屋顶终于修缮完毕。新换的青瓦片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椽子也换成了结实的杉木,连屋檐下的排水沟都重新疏通干净。李建国站在院子里,仰着头看了又看,嘴角的笑意就没落下过 —— 虽然为了这笔钱,他不仅掏空了家里仅存的三千块存款,还跟厂里的张师傅借了一千,又跟远房表哥凑了五百,把家底儿彻底掏空了,但看着母亲摸着新屋顶时眼角的泪花,他觉得值。
“娘,您看这屋顶,以后再下雨,保准不漏了。” 李建国递过一杯热水,语气里满是自豪,“我让施工队把排水沟也修了,雨水顺着管子流,不会再积在院子里了。”
李母接过水杯,手还在微微发抖:“好,好,建国啊,娘这辈子没白疼你。这房子修得好,比啥都强。” 她拉着冯玉梅的手,又开始念叨,“小梅啊,让你受委屈了,这钱都是建国跟人借的,以后你们俩可得省着点花。”
冯玉梅笑着摇头:“阿姨,没事,房子修好了您住着踏实,比啥都强。”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藏着隐忧 —— 她还不清楚家里的存款已经空了,只知道李建国借了钱,却没敢问具体借了多少。这毕竟是李建国家里的事,她作为刚进门的媳妇,不好过多干涉,只能压下心里的不安,没再多想。
李建军和李芳也过来帮忙收拾院子,看到新屋顶,都跟着夸:“还是大哥有本事,这屋顶修得真漂亮。” 李建军的媳妇还特意煮了鸡蛋,塞给小磊:“小磊,拿着吃,明天就要回城里了,下次回来就能在不漏雨的房子里玩了。”
小磊拿着鸡蛋,蹦蹦跳跳地在院子里转圈,嘴里念叨着:“回城里就能见我的小伙伴啦,还能去学校踢足球!” 孩子的快乐简单直接,没察觉到大人们心里的复杂。
第二天一早,10 月 7 号,假期结束。李建国一家三口收拾好行李,准备回滨海市。李母非要塞给他们一袋子煮好的鸡蛋,还有自己种的红薯,嘴里不停叮嘱:“建国,在厂里上班别太累,按时吃饭;小梅,照顾好自己和小磊,缺啥就跟家里说;小磊,在学校要听话,放假了再回来玩。”
李建国接过袋子,眼眶有点发热:“娘,您放心,我们过年再回来。到时候我给您带城里的点心,让您尝尝。”
车子开出村口时,李母还站在路边挥手,直到身影变成一个小点。冯玉梅看着窗外倒退的田野,心里的不安又冒了出来 —— 她悄悄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不知道下次发工资前,家里的生活费够不够。小磊下个月要交校服费,还要买练习册,加上给李明宇寄的生活费,每一笔都是开销。
火车上,小磊靠在冯玉梅怀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奶奶给的小红绳。李建国坐在对面,看着窗外掠过的农田,还在跟冯玉梅规划:“等下个月发了工资,我先还张师傅五百,剩下的五百分两个月还。表哥那边不急,他说让我慢慢还。咱们这个月省着点花,争取别再借钱了。”
冯玉梅这才知道家里已经没存款了,心里 “咯噔” 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这个月我少买点菜,咱们多吃点面条,能省点是点。” 她没抱怨,也没指责 —— 她知道李建国是为了尽孝,只是心里难免有点委屈,毕竟以后的日子要更紧巴了。
火车抵达滨海市时,已经是傍晚。站台上人来人往,都是返程的旅客。李建国拎着行李,冯玉梅牵着刚睡醒的小磊,随着人流走出火车站。熟悉的高楼大厦映入眼帘,快递厂的方向还亮着灯,远处传来公交车的报站声 —— 他们的城里生活,又要开始了。
回到快递厂的夫妻宿舍,冯玉梅先给小磊洗漱,李建国则开始收拾行李。他把母亲给的红薯放进小冰箱,把鸡蛋摆在厨房的架子上,又拿出账本,开始记录这个月的开销:工资三千,要还张师傅五百,还表哥二百,给李明宇寄五百,小磊的校服费三百,生活费一千,剩下的五百还要留着应急。一笔一笔算下来,刚发的工资几乎所剩无几。
冯玉梅洗漱完出来,看到他对着账本皱眉,心里的不安又涌了上来:“建国,钱不够吗?”
李建国抬头,连忙收起账本,挤出个笑脸:“没事,够花。你别担心,我在厂里多加点班,还能多赚点加班费。” 他不想让冯玉梅担心,更不想让她觉得跟着自己受了苦,只能把压力自己扛着。
冯玉梅没再追问,只是默默走过去,帮他把行李里的衣服拿出来叠好。宿舍不大,只有十几平米,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外的路灯亮了,照进屋里,暖黄的光落在两人身上,虽然日子紧巴,却透着一股踏实的烟火气。
小磊躺在床上,很快又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 “奶奶的红薯真甜”。李建国和冯玉梅坐在床边,一时都没说话。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很艰难,要还债,要养孩子,还要给监狱里的李明宇寄生活费,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互相扶持,总能把日子过下去。
夜色渐深,快递厂的宿舍区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车间的机器声还在隐约传来。李建国看着身边熟睡的冯玉梅和小磊,心里默默下定决心:下个月一定要多加班,多赚点加班费,早点把借的钱还上,让日子早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