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仍在继续。
拿下省公安厅厅长一职后,沙瑞金对刚才提议给祁同伟立功的事,也是直接同意,就以二等功表彰,让高育良下来办个表彰大会。
至于反贪局局长的人选,他也没再过多干预,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更何况几人每天都在省委会面。
可惜了自家海弟,至今昏迷未醒,否则凭着“干兄弟”的身份,必是他手中一员得力干将。
所以在高育良提出,由陆亦可接任反贪局长时,即便众人皆知这位女同志,在某些方面尚有欠缺,但一众领导还是当场表决通过
——多半是想为祁同伟的事情,略作补偿。
至于高育良会也怎么想?
这会已经不重要了。
散会的话语刚落,高育良便阴沉着脸,拿起茶杯和笔记本,第一时间起身离去,与刘振东一前一后步入省政府办公室。
“老省长,您说他这不是瞎折腾吗?哪有这么办事的!祁同伟先前被他的人平白冤枉不说,如今用完就一脚踢开,这也太……”
高育良对着刘振东一吐胸中郁气。
“太什么?太不是东西?还是太独裁、太一言堂?”
刘振东呷了口茶,缓缓道
“育良啊,有时候不是你不争,人家就会对你放心。祁同伟的能力谁不清楚?可某些人怕的,恰恰就是他太过有能力啊!”
高育良何许人也?
熟读明史,身居省委第三把交椅,方才不过是一时意气用事,成了当局者迷。
经刘振东点拨,他当即反应过来,苦笑着摇头道
“这么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刘振东将一杯刚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道
“想通了就好。你和祁同伟是汉东的‘坐地户’,沙瑞金一个外来的‘空降兵’,怕你这东风压过他的西风,再正常不过。只可惜,这次正厅级的位置的机会,算是错过了!”
“哎,朝里有人好办事,古人诚不欺我啊!”
高育良长叹一声,满是感慨。
刘振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
“人,我可以介绍给你。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的本事了。”
高育良眼前骤然一亮,语气中难掩急切道
“老省长,您这话当真?没和我开玩笑?”
他虽不清楚刘振东背后究竟藏着多大能量,但对方能坐上省长之位,曾与赵立春搭班子多年,其人脉与实力绝非寻常。
刘振东莞尔一笑道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这些年我看来看去,汉东的干部里,也就你还算靠谱,最要紧的是有良心。我也不逼你做什么,老话说得好,人走茶凉,现官不如现管。”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起来道
“以后刘家,还得靠你多照拂。我给你引荐几位上面的领导,成不成我不敢打包票
——毕竟,我也快到退休年纪了。”
刘振东的话,高育良瞬间心领神会。
官场之上,别说“人走茶凉”是常态,有时候人还没走,便有人落井下石踩上两脚,已是寻常。
他高育良能有今日的位置,当年没少受刘振东的提携与恩惠。
如今对方不过是求他在不违原则的前提下,照拂后人一二,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念及此,高育良缓缓起身,神色郑重道
“老省长,您放心。您对我有知遇之恩,即便您今日不提及此事,日后刘家真有难处,我也绝不会视而不见。”
刘振东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漾开欣慰的笑意,连连点头道
“好,好!育良,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先忙你的正事,后续我会给你电话。”
说罢,他便起身离去。
临近退休,刘振东早已淡出日常政务,除了必须出席的常委会议,其余时间大多闭门在家,即便有重要文件,也都是秘书专程送上门处理。
望着刘振东渐行渐远的背影,高育良眸色沉了沉,原本尚有几分犹豫的眼神,此刻已然变得无比坚定
——这步棋,他必须走稳。
“夫不争、故天下无以为争!”
这话,终究是不适合处于局中的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则万劫不复,当初那个深埋心底的“权利”二字,再一次刺痛了高育良。
汉东大学。
还是那个熟悉的老地方。
包厢里的陈设依稀如昨。
曾经推心置腹的老友,此刻却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像蒙了层薄雾的玻璃,看得见彼此,却触不到往日温度。
校园里飘来悠扬的粤语歌。
“人生于世上有几个知己,多少友谊能长存……”
旋律缠缠绵绵,祁同伟望着对面的陈清泉,喉结滚动,竟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说呢?
陈清泉因嫖娼被处十五日拘留、五千元罚款,这些于他而言不过是皮肉之苦,真正的重击是丢了公职。
换作旁人,或许还能托关系活动一番,落个党内警告、撤职处分的结局,可陈清泉是谁?
他是高育良一手提拔的秘书,他的所作所为,代表的从来就不是陈清泉他自己。
偏偏是高育良亲自批示,要从严从重处理,这般情况下,即便他亲自去求情,也是于事无补。
“同伟,我真是……真是悔不当初啊!”
陈清泉本就稀疏的地中海发型,此刻更显荒芜。
妻子得知他丢了工作,还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二话不说提了离婚,带着孩子奔向诗和远方,去过自己心中面朝大海,春观花开的未来。
年迈的父母也经此重创后,一病不起,卧榻呻吟。
就因为一时糊涂的贪欢,他的人生彻底崩塌,从云端跌入泥沼。
“行了,多说无益,喝酒!”
祁同伟深谙,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唯有一醉方能解千愁。
他早已从家中取了二百多万,拿给对方,让其安顿好老人,待身体好转之后,做点生意什么的,也算有个营生。
看着对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他才拉着对方来这熟悉老地方。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一斤白酒下肚,陈清泉紧绷的神经彻底断了。
他拍着桌子怒斥赵家的卑鄙无耻,泪水混着酒液滚落,痛哭流涕地忏悔,说对不起高育良的悉心栽培,对不起家人的殷切期盼,更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
到了最后,他竟红着眼咒骂起祁同伟,声音嘶哑地质问道
“为什么偏偏是你?谁抓我都好,可你祁同伟出现,让我最后一点尊严都碎得彻彻底底!”
祁同伟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瘫倒在桌上,鼾声渐起。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拨通了单位几个同事的电话,吩咐他们将陈清泉送回家。临走前,他自掏腰包拿出一千块,让下属去买点夜宵垫垫。
(这咋行?一点小事,局长也太见外了吧!)
(祁局人真好!)
……
“拿着,丁义珍有一句话说的好,廉洁,得从我做起!”
丁义珍:……
顶着局长的威势,下属虽百般推辞,终究还是硬着头皮收下了。
祁同伟替陈清泉脱了外衣和鞋子,将对方扶上床,自己则打算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关灯的瞬间,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噬了包厢里最后一丝光亮。
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想起当年与陈岩石针锋相对的场景,他不由得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如今再看,那位执拗的老陈头,似乎也没那么可恨了。
自从当了父亲,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从为人父的角度回望,他渐渐读懂了陈岩石当初的质疑与反对。
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总要历经世事浮沉,尝遍人情冷暖,才能明白曾经不以为然的道理,才能体谅当初无法理解的立场。
京州市国际机场的廊桥刚一衔接,牛栋便提着公文包快步走出机舱。
专车早已在VIp通道外等候,引擎轰鸣声中,车辆径直朝着京州市公安局的方向疾驰而去。
出发前,他早已通过特殊渠道摸清了底细
——侯亮平,那个曾经在钟家呼来喝去的上门女婿,此刻正被关押在市局拘留室内,捡香皂。。。。。。
牛栋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真皮座椅,他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到了这个上门女婿刚来之时,在钟家人面前,侯亮平一向来低眉顺眼,唯唯诺诺。
却唯独在他这个领导的生活秘书面前,总爱摆些莫名其妙的架子,仿佛这样就能找回一丝存在感。
想到这里,牛栋眼底掠过一抹冰冷的狠辣,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平日里,领导和领导夫人差遣他办事,那是天经地义。
小姐有事吩咐,他也心甘情愿照办
——毕竟是钟家千金,他向来恭敬有加,毫无怨言。
可侯亮平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寄人篱下的入赘货,儿子都姓钟的废物,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
“牛秘书,去厨房把菜端过来。”
“牛秘书,我和小艾要出去,把车备好。”
“牛秘书,厕所没纸了,赶紧拿过来!”
“牛秘书……”
那些颐指气使的语气,那些鸡毛蒜皮的差遣,如今想来还令人作呕。
牛栋靠在座椅上,冷哼两声,眼神愈发阴鸷。
现在,没了钟家小姐这个后盾,看你还怎么嚣张?
哼,哼哼……
想到一会就能见到对方,牛栋的内心不由激动起来,还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