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凤仪宫密室内的烛火却彻夜未明。
林晚夕面前的纸上,墨迹未干的三行构想仿佛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探海蛊”、“寄魂蛊”、“蛊药结合”——这些字眼背后,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险路。
“娘娘,已过子时了。”侍女轻叩密室门扉,声音里带着担忧。
“本宫知道了。”林晚夕应声,目光却未离开案上那只暗蓝色的小虫。它在特制的盐水皿中缓缓爬行,触角轻颤,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这是孙师傅培育出的新种“蚀金蛊”,对弗拉维亚钢的侵蚀效果虽不理想,却意外地展现出对金属振动异常敏感的特性。当林晚夕用银针轻敲铁片时,蛊虫会立刻转向声源,甚至微微振翅。
“感知...”她喃喃自语,“若能强化此特性,或许真能培育出‘探海蛊’。”
但蛊术终究是作用于生命体与天地气机的学问。海洋辽阔,盐碱、风浪、温度变化莫测,寻常蛊虫离陆入海,大多活不过半日。如何让蛊虫适应海洋环境?如何建立稳定的操控联系?如何让微小的虫体在茫茫大海上定位敌舰?
一个个难题如潮水般涌来。
林晚夕揉了揉太阳穴,将记录着初步构想的纸页收起,放入特制的防火铜匣。起身时,才觉四肢僵硬,肩背酸麻。推开密室门,外间已是寅时三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娘娘,您又是一夜未眠。”贴身侍女蕊儿忙上前搀扶。
“无妨。”林晚夕摆摆手,“备些清粥即可。另外,传话给顾老先生、秦师傅、孙师傅,辰时初刻到偏殿议事。”
“是。”
简单梳洗用膳后,林晚夕在寝殿小憩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起身更衣。她换上了一身简便的浅青色常服,长发以玉簪绾起,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沉静从容的气度。
辰时初刻,偏殿内四人围坐。
林晚夕开门见山:“昨夜本宫细思,若要助陛下应对海上之危,蛊术的应用需有系统谋划。零敲碎打难成气候,须有长远构想。今日请三位来,便是要共商此事。”
顾老先生捋须沉吟:“娘娘所言极是。只是蛊术涉海,自古少有记载。老朽记忆中,唯有《南海蛊异志》残卷提过,琼州曾有疍民以‘引鱼蛊’诱集鱼群,但那蛊虫离水不过刻钟即死,且需以施术者鲜血为引,难以规模应用。”
秦师傅眼睛一亮:“属下倒想起一事!三年前,属下赴闽南采集虫种时,曾听闻沿海渔民传说,有种‘灯水母’聚集成群时,能发出幽幽蓝光,指引夜航。有老蛊师尝试将其与‘荧光蛊’杂交,想培育出可作海上信号用的蛊虫,但据说失败告终——杂交蛊虫活不过三代,且光芒微弱难控。”
“灯水母...荧光蛊...”林晚夕若有所思,“两者皆为发光生物,其理或可相通。秦师傅,你可知那位老蛊师现在何处?”
秦师傅摇头:“据说已去世多年,其子嗣未承蛊术,线索断了。”
孙师傅谨慎道:“娘娘,属下以为,培育新蛊固然重要,但更急迫的,或许是利用现有蛊种,寻找短期即可应用的战法。譬如‘蚀金蛊’虽难以快速腐蚀铁甲,但若能大量投放于敌舰烟囱、通风口、炮窗缝隙,日积月累,或能造成故障。又或者,‘迷魂香’的配方改良,制成可随风飘散的海战烟雾,配合火攻,扰乱敌阵。”
林晚夕点头:“孙师傅所言在理,短期应用需加紧研究。但长远来看,我们必须有适应海洋的专属蛊种体系。本宫初步构想,此体系可分三类。”
她展开一张新绘的草图,上面勾勒着简略的分类框架。
“第一类,‘侦察预警蛊’。需能长期存活于海水或沿海环境中,对大型金属船只的振动、热源、特殊气机敏感,能通过某种方式向操控者传递信息。理想状态下,可在重要航道、港湾外布设‘蛊网’,敌舰未至,我已先知。”
顾老先生皱眉:“难处在于信息传递。陆上蛊术,多以子母蛊感应、或以特定频率的笛音、鼓点操控。但海上距离遥远,风浪声杂,寻常音讯难达。且蛊虫微小,其感知如何跨越数十里海面传回?”
林晚夕沉吟片刻:“或许...不必传回完整信息。只需传回‘有’或‘无’、‘强’或‘弱’的简单信号。譬如,蛊虫感知到特定振动,则自身发光、或释放某种特殊气息吸引海鸟,我了望塔见光或见鸟群异动,便知有情况。”
秦师傅击掌:“妙!可尝试将荧光特性与振动感知结合!属下记得,滇南有种‘应声虫’,闻敲击声则收缩体节。若能将其与发光水母或荧光蛊杂交,或许能培育出‘闻震而明’的海蛊!”
“此思路甚好。”林晚夕记下,“第二类,‘防御干扰蛊’。旨在削弱敌舰效能、干扰其人员。又分两路:一路针对船体,如强化‘蚀金蛊’,或培育能分泌黏液堵塞管道、能释放腐蚀性气体的蛊虫;一路针对人员,如简化‘寄魂蛊’,只需让敌舰操作者短时间内精神涣散、反应迟缓。投放方式需研究——或借助海流,或依附于箭矢、火箭,或由敢死队员携近敌舰施放。”
孙师傅若有所思:“针对人员方面,属下想起一种‘晕船草’,其花粉能致人眩晕呕吐。若能将此草特性融入蛊虫,培育出‘晕海蛊’,随风飘散入敌舰舱室,或能收奇效。”
“第三类,”林晚夕继续道,“‘辅助作战蛊’。此类不直接攻击,而助我水师提升战力。例如,培育能短时增强水兵耐力、抗寒抗晕能力的‘强体蛊’;能在海战中释放止血、镇痛气息的‘医伤蛊’;甚至...能引导风向、微弱影响局部海流的‘御风蛊’、‘引潮蛊’——当然,后者近乎传说,但未尝不可尝试。”
顾老先生长叹一声:“娘娘构想恢宏,若真能成,海上战局或将改写。然老朽必须直言:此中任何一类,皆需大量试验、漫长时日,且成功与否未可知。而陛下所面临的海疆之危,恐怕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林晚夕神色平静:“顾老所言甚是。故本宫以为,三线须并进:其一,孙师傅负责,以现有蛊种改良短期战法,力求三月内出可用之方;其二,秦师傅负责,着手‘侦察预警蛊’的杂交培育,此为中期目标,半年为期;其三,顾老与本宫共同主持,研究蛊术原理与海洋环境的深层契合,探索‘防御干扰蛊’与‘辅助作战蛊’的可能,此为长远之策。”
她环视三人:“此事务必绝对机密。所有试验以‘改良疗伤蛊、驱疫蛊’为名进行,所需海水泥沙、海洋生物样本,本宫会通过太医署以研究‘海药’为由调取。三位可有意向人选推荐,充实研究?须绝对可靠,且于蛊术、海洋、医药至少精通其一。”
三人低声商议片刻,各提了两三个名字,皆是背景清白、技艺精湛、且曾与林晚夕或顾老先生有过合作的蛊师或药师。
“好,此事本宫会亲自核查背景,再行定夺。”林晚夕起身,“今日所议,暂止于此。三位先去准备,所需物资本宫今日内会命人送至各位处所。”
“臣\/属下遵命。”
三人退下后,林晚夕独坐偏殿,又将构想图细细看了一遍。
她知道这其中的艰难。蛊术传承数千年,从未有人系统研究过其在海洋中的应用。海洋之于陆地,是截然不同的世界——盐分、压力、洋流、复杂的生态系统,每一项都是挑战。
但正因为从未有人做过,才可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弗拉维亚人精于机械、物理、化学,他们的思维是拆解、分析、控制。而蛊术的精髓,在于顺应、引导、共生。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哲学。
“或许...这便是西凉的机会。”她轻声道。
巳时二刻,养心殿来人传话,陛下请皇后至御书房。
林晚夕心知,定是海疆又有新动向。
果然,一进御书房,便觉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萧承烨立于海图前,沈昭、赵振海垂手肃立,地上摊开着一张新绘的示意图。
“晚夕,你来得正好。”萧承烨回头,眼中带着血丝,“昨夜,东海水师传来急报。”
他指向海图上一处标红的位置:“距明州港一百八十里外,我方三艘哨船与一艘弗拉维亚铁甲舰遭遇。此次不同以往——敌舰主动开火警告,炮弹落点距我领头哨船仅三十丈。更诡异的是,炮击过后,海面升起一股淡绿色烟雾,随风飘向我船队,接触者皆感皮肤刺痛、双眼灼热、呼吸急促。虽无人员死亡,但半数水兵暂时失明,需休养数日。”
林晚夕心中一惊:“毒烟?”
赵振海沉声道:“军医初步查验,非已知毒物。症状类似辣椒粉、石灰粉混合刺激,但更为剧烈持久。且烟雾遇水不散,随风扩散极快。若非当时风向突变,我船队及时转向撤离,后果不堪设想。”
萧承烨寒声道:“这是试探,更是示威。他们在告诉我们:不开火,不是不能,而是不想。这毒烟,恐怕只是他们武器的冰山一角。”
沈昭补充:“另据内线密报,弗拉维亚使团内部,马库斯近日多次与一位名叫‘阿尔瓦’的随行工匠密谈。此人表面是器械维修师,但我们截获的其与国内通信草稿显示,他实为‘皇家海军工程院’的特派技师,专精‘化学应用与特殊弹药’。”
“化学...”林晚夕咀嚼着这个弗拉维亚词汇,“盖乌斯医师曾提过,弗拉维亚有门学问叫‘化学’,研究物质变化、分解合成,可制新材、配火药、炼药剂。这毒烟,想必便是化学制品。”
萧承烨看向她:“朕召你来,便是想问:蛊术之中,可有应对此类毒烟之法?或更进一步——能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林晚夕沉吟良久。
“陛下,蛊术之中,确有解毒、避毒之法。‘清心蛊’配合特定药材,可解常见毒素;‘避瘴蛊’可预警并驱散毒雾瘴气。但弗拉维亚的化学毒烟,其成分未知,需取得样本分析,方可对症下蛊。”
她走到那张新示意图前,看着上面标注的烟雾颜色、扩散范围、症状描述。
“至于以蛊制毒...蛊虫本身可分泌毒素,但多为针对生命体的神经毒素、溶血毒素,对机械无效。且蛊毒难以大规模制备,施放范围有限。”她话锋一转,“但,蛊术或许能以另一种方式‘还治其人之身’。”
“说。”
“蛊术长于‘感知’与‘引导’。若能培育出对特定化学物质敏感的蛊虫,布设于沿海,或可提前预警毒烟攻击。更进一步,若能培育出‘噬毒蛊’——以毒雾为食,或将其分解转化的蛊虫,则敌之毒烟,反成我蛊虫养料。”林晚夕缓缓道,“此仅为构想,但值得一试。”
萧承烨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需要什么?”
“毒烟样本,或至少沾染毒烟的物品、海水样本。以及...时间。”
“样本,赵提督会设法取得。”萧承烨看向赵振海,“下次遭遇,若敌再施毒烟,冒险取回弹片、收集沾染海水。务必小心。”
赵振海肃然:“末将领命!”
萧承烨又看向林晚夕:“时间,朕会为你争取。但不会太多。弗拉维亚的耐心,显然在逐渐消磨。昨日塞缪尔正式递交国书,要求‘全面开放东海、南海商路,准弗拉维亚商船自由停靠所有港口,并设立永久商馆’,语气已带最后通牒意味。”
林晚夕心下一沉:“陛下如何回应?”
“朕以‘需与各部商议、核查港口容量’为由,拖延半月。”萧承烨冷笑,“他们以为这是谈判,实则是战书。半月之内,我们必须拿出更多筹码。”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份密报:“还有一个消息。三日前,弗拉维亚一支由五艘铁甲舰组成的‘探索舰队’,绕过南洋,出现在琉球以东海域。据琉球使节密报,该舰队曾靠岸补充淡水,舰长直言不讳:他们奉元老院之命,‘测绘西太平洋所有重要航道与港口,评估当地防御’。”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五艘铁甲舰组成的舰队!这已不是零星骚扰,而是有组织的军事侦察,甚至可能是未来入侵的前锋。
沈昭低声道:“陛下,琉球使节私下透露,弗拉维亚人曾询问琉球王:若弗拉维亚与西凉发生冲突,琉球将持何立场?并暗示,弗拉维亚可为琉球提供‘保护’,使其免受西凉‘压迫’。”
“分化瓦解,远交近攻。”萧承烨一字一顿,“好手段。”
他转身,目光如炬:“赵振海,水师现有战舰,若与五艘铁甲舰正面交锋,胜算几何?”
赵振海沉默良久,艰难道:“若在开阔海域...毫无胜算。我军船慢、炮弱、甲薄,敌可远距炮击,机动包抄,我军只有挨打之份。若借沿岸地形、暗礁复杂水域周旋,或能拖延时间,但...最终难逃败局。”
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
萧承烨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恢复冷静:“朕知道了。沈昭,加派人手监控使团,尤其是那位‘阿尔瓦’。赵振海,继续执行预警、跟踪策略,但接触距离再拉大,绝不给敌开火借口。另外,命沿海各卫所,即刻开始演练‘焦土战术’——若事不可为,重要港口、船厂、仓库,宁毁不予敌。”
“末将\/臣遵旨!”
二人退下后,御书房只剩帝后二人。
萧承烨走到林晚夕面前,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微凉,带着薄茧。
“晚夕,朕知道,将如此重担压于你肩,实属无奈。蛊术纵有奇能,终究非正道杀伐之术,更从未用于国战。”他声音低沉,“但如今,常规战法已难抵挡。朕需要奇兵,需要敌人预料不到的手段。”
林晚夕抬头看他,见他眉宇间深锁的忧虑与疲惫,心中抽痛。
“陛下,臣妾明白。”她反握他的手,力道坚定,“蛊术用于救国护民,便是正道。海蛊构想虽艰难,但臣妾必竭尽全力。只是...此事牵涉甚广,有些试验,需在真实海洋环境中进行,恐怕难以完全隐秘。”
萧承烨沉吟:“你可有具体需?”
“首先,需一处僻静海岸,最好有海湾、岩洞,便于隐蔽试验,且海水环境与东南外海近似。其次,需少量可靠水兵协助,进行投放、回收、观测等实操。最后...可能需要捕获一些海洋生物,作为蛊虫杂交或研究的载体。”
“地点...”萧承烨走到海图前,手指沿着海岸线移动,最终停在浙东一处,“台州外海的大陈岛如何?此岛距岸约百里,有数处隐蔽小湾,岛上原有渔村,三年前因台风迁至内陆,如今荒废,但房舍、码头尚存。朕可命水师以‘重建海防哨站’为名,派一队精兵驻扎,实则为你提供掩护。”
林晚夕仔细查看大陈岛的位置与地形图,点头:“此地甚好。但驻扎水师,人数不宜多,且领队须绝对可靠,知晓部分内情。”
“人选朕有。”萧承烨道,“水师千户陈沧,赵振海义子,自幼长于海边,精通水性,曾参与多次剿倭,沉稳机警。三日前他率快速反应分队遭遇毒烟,处置得当,无一人伤亡。朕可调他率五十亲兵驻岛,明为修葺哨所,暗则听你调遣。”
“谢陛下。”林晚夕顿了顿,“另有一事...臣妾需要一些弗拉维亚的金属制品,最好是舰船可能使用的同类钢材。此事不易,但若能从使团处‘借’得一些器械零件...”
萧承烨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此事朕让沈昭去办。使团带来的那些‘科学仪器’,总有需要维修保养的时候。”
商议既定,林晚夕告退,准备回宫即刻开始部署。
走出御书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萧承烨已回到海图前,背影挺拔却孤寂。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金,却化不开那凝重的气氛。
海疆之外,强敌环伺;庙堂之上,暗流汹涌。而她手中的蛊术,将成为这场不对称较量中,一枚或许能改变棋局的奇子。
回到凤仪宫,林晚夕并未休息,而是立刻召来蕊儿。
“备纸墨,本宫要修书数封。”她坐下,略一思索,开始挥笔。
第一封信,给顾老先生,详细列出“海蛊构想”的优先顺序与资源需求,请他统筹三位师傅及新入选人员,在凤仪宫密室及太医署指定院落,分头开始基础研究。
第二封信,给父亲林太医。以“研究海药以疗水兵晕船、海毒之症”为由,请太医署协助调取各类海洋生物标本、海水泥沙样本、沿海草药图谱,并推荐精通海洋生物的药师。
第三封信,则给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人——弗拉维亚使团的盖乌斯医师。
信中,林晚夕以探讨学术的口吻,提及“听闻弗拉维亚有‘化学’之学,可制奇异物质”,并“偶然”提到前日与水师将领交谈,得知有兵士遭遇不明烟雾刺激,询问盖乌斯是否知晓此类物质成分、可有解毒之法。语气诚恳,充满求知欲,丝毫不露军事意图。
“娘娘,您这是...”蕊儿有些不解。
“投石问路。”林晚夕封好信笺,“盖乌斯为人正直,痴迷学术,若他知晓此事,或许会透露一二。即便不能,也能试探弗拉维亚人对‘毒烟’事件的态度——看他们是会装糊涂,还是会‘热心提供解毒方案’。”
她要看看,在这场文明碰撞的暗战中,学术的纯粹性能否超越国家立场。
信件送出后,林晚夕进入密室,开始整理蛊术典籍中所有与“水”、“海”、“毒”、“感知”相关的记载。从《蛊经》到《异虫录》,从《百草毒纲》到《南海杂记》,一卷卷竹简、一本本绢书被搬出,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她沉浸其中,不觉时光流逝。直到傍晚时分,顾老先生携第一批海洋生物标本而至。
“娘娘,这是今日从东海快马送来的。”顾老先生打开几个浸在海水中的木桶,里面是活的海星、海葵、几种小鱼小虾,以及一罐海底泥沙、数种海藻。
林晚夕凑近观察。海水特有的咸腥气扑鼻而来,桶中生物在有限的水体中缓缓游动、蜷缩。她伸出手指,轻触一只海葵,那柔软的生物立刻收缩触手。
“生命形态,与陆地迥异。”她轻声道,“顾老,您说蛊术的根本,在于‘以气引虫,以虫御气’。陆地之气,我们以山川方位、草木荣枯、时辰流转来把握。但这海洋之气...又当如何感知、引导?”
顾老先生沉思:“老朽幼时随师访琼州,曾见疍民祭海。他们以潮汐定时,以星象定位,以海流辨向。其歌谣唱道:‘海有呼吸,涨落为息;海有血脉,洋流为脉;海有神魂,风暴为魂。’或许...海洋之气,便在潮汐、洋流、风暴之中,更在万千海洋生灵的生灭循环里。”
“潮汐、洋流、生灵...”林晚夕若有所思,“那么,培育海蛊的关键,或许在于让蛊虫‘理解’并‘融入’这套海洋的韵律。而非简单地将陆地蛊虫丢入海中。”
她让蕊儿取来纸笔,记录下这个思路。
“首先,需建立一套模拟海洋环境的培育体系。温度、盐度、水流、光线,皆需调控。其次,选择载体——哪些海洋生物具备我们所需的特性?比如,某些鱼类对振动敏感,某些贝类能吸附于船体,某些水母能发光...”
“还有共生。”顾老先生补充,“陆地蛊术,常有蛊虫与特定植物、矿物共生,增强特性。海洋中,珊瑚与虫黄藻共生,海葵与小丑鱼共生...此等自然之理,或可借鉴。”
一老一少在密室中热烈讨论,直至夜深。初步的方案逐渐成形:建立三个试验组,分别研究“海洋环境适应性培育”、“海洋生物载体筛选与改良”、“蛊虫-海洋生物共生体系构建”。
而就在此时,沈昭求见,带来了两样东西。
一是几块微带焦痕的金属片,来自遭遇毒烟的哨船——弹片未直接击中船体,但落在附近海面,被水兵冒险捞回。
二是一个小巧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几件精致的弗拉维亚金属工具:一把小钳、一把螺丝刀、一枚齿轮,光泽质地明显异于寻常钢铁。
“陛下命人从使团‘借’的。”沈昭低声道,“阿尔瓦的工具箱今晨‘意外’打翻,散落零件,我们的人‘帮忙’收拾时,取了几样不起眼的。已用相似物品替换,短期应不会察觉。”
林晚夕小心拿起那枚齿轮,对着烛光观察。金属表面有着细腻的纹路,边缘锋利,入手沉实。她取出孙师傅培育的新种“蚀金蛊”,放在齿轮旁。
蛊虫起初不动,片刻后,触角剧烈颤动,竟缓缓朝齿轮爬去,附在齿轮齿尖,开始啃噬——虽然速度极慢,但确实在侵蚀!
“有效!”林晚夕眼睛一亮,“虽然慢,但证明方向正确。沈统领,请转告陛下,样本已收到,研究即刻开始。”
“是。”沈昭犹豫片刻,“另有一事...盖乌斯医师收到娘娘信后,反应有些奇怪。”
“如何?”
“他先是惊讶,随后面露愧色,在房中踱步良久。最后他回信,只说‘化学物质千变万化,未见样本难以判断’,但附赠了一小瓶‘通用解毒剂’,称可缓解大多数刺激性毒雾症状。送信时,他低声对传信内侍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科学应为生命服务,而非伤害。望皇后陛下明鉴。’”
林晚夕怔了怔,接过那瓶解毒剂。玻璃小瓶中的液体清澈无色,瓶塞以蜡封紧。
“盖乌斯...”她轻叹一声,“谢谢你。但你的国家,显然不这么想。”
沈昭退下后,林晚夕将毒烟沾染的金属片与弗拉维亚工具一同带到试验台。她先以银针刮取金属片表面焦痕,溶于特制药液,开始分析成分。同时,将新种蚀金蛊分作三组,分别置于普通铁片、毒烟金属片、弗拉维亚齿轮上,观察其反应。
烛火摇曳,映着她专注的侧脸。
海疆的危机如乌云压顶,但在这方寸密室中,一场以蛊术为刃、以智慧为盾的无声抗争,已经悄然开始。
她知道前路荆棘密布,但她更知道——有些路,总要有人先走。
窗外,夜色深沉。东南方向的海上,弗拉维亚的铁甲舰或许仍在巡弋。而西凉深宫之中,一颗关于“海蛊”的种子,已悄然埋下。
它或许渺小,或许脆弱,但谁又能断定,这颗种子不会在风暴中生根发芽,最终长成足以撼动钢铁巨兽的奇异森林?
第三百四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