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一位温柔的巨人,缓缓拉上了它缀满钻石的天鹅绒幕布,将白日的喧嚣与辉煌悄然隐去。北京城在这片静谧之下,依然闪烁着无数灯火,与天际的星辰遥相呼应,构成一幅地上星河与天上人间交织的画卷。
在林雪和徐航位于北京家中的阳台上,晚风带着初夏特有的、微醺的暖意,轻轻拂动着纱帘。白天的激动与喧嚣已然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盈着满足与宁静的家庭氛围。
徐航抱着刚洗完澡、浑身散发着儿童沐浴露清香的小诺,走到了阳台上。小诺穿着印有卡通火箭图案的睡衣,柔软的发梢还带着湿气,像只温顺的小猫蜷在爸爸怀里。她仰着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深邃的夜空。城市的光污染让星空不如乡村那般璀璨浩瀚,但依然有几颗格外明亮的星子,顽强地穿透了这层人造的薄纱,向大地眨着眼睛。
忽然,小诺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指向天幕中一个正在缓缓移动的、亮度稳定的小光点。
“爸爸!你看!那颗星星在动!”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它是不是在飞呀?”
徐航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望去,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作为科技工作者,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嗯,小诺观察得真仔细!”他赞许地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用她能理解的语言解释道,“那不是普通的星星哦。它可能是一颗人造卫星,或者……说不定就是我们中国的‘天宫’空间站,正在绕着我们的地球跑步呢!”
“天宫?”小诺歪着脑袋,对这个词既熟悉又陌生。她似乎在白天大人们的激动情绪和电视里火箭轰鸣的画面中听到过。
“对呀,‘天宫’就是我们在太空里的新家,就像一个大大的、会飞的房子。”徐航尽量描绘得形象,“里面还有叔叔阿姨在工作、做实验呢。”
小诺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小小的脑袋似乎难以想象在天空里怎么会有房子,还有人住在里面。她的目光又从那个移动的光点,转向夜空中另一颗散发着稳定红色光芒的亮星。
“那……那颗红色的星星呢?”她继续追问,孩童的好奇心一旦被点燃,便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它也是我们的房子吗?”
徐航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那颗红色的星星可不是房子,它叫火星,是离我们地球很远很远的另外一个星球。记得爸爸之前给你看的,那个有大火箭飞过去的红色星球图片吗?”
小诺努力回忆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们的‘天问一号’,还有小小的‘祝融号’火星车,现在就在那颗红色的星星上工作呢。”徐航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属于他这个行业从业者的自豪,尽管他并非直接参与航天工程,但同为科技战线的一员,那种与有荣焉的感情是相通的。
信息量似乎有点大,小诺的小脑袋瓜消化了片刻。她看着那颗遥远的、散发着迷人红色光泽的火星,又看了看那个在近地轨道上“跑步”的“天宫”,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终于,她抬起头,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目光望向徐航,问出了那个可能困扰了人类数千年、驱动了无数先驱者前赴后继的根本性问题:
“爸爸,”她的声音稚嫩而认真,“我们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呀?”
这个问题,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宏大。它关乎人类的好奇心,关乎文明的驱动力,关乎一个民族乃至一个物种的未来。在科研讨论会上,徐航可以用无数专业术语和战略报告来阐述航天工程的意义——提升国家科技实力、拓展生存空间、探寻地外生命、获取稀有资源、激励年轻一代……但此刻,面对女儿那双纯真的、寻求最本质答案的眼睛,那些复杂的论述都显得过于沉重和冗长。
徐航沉默了一下,他抱着女儿,也仰头望向那片无垠的星空。银河似练,繁星如尘,每一束微光都可能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他感受到怀中女儿温热的小身体,也感受到了那跨越时空、来自远古祖先第一次仰望星空时便深植于基因中的悸动。
他想了想,用最朴素、最贴近孩子心灵的语言,缓缓说道:
“因为呀,星星在那里,未来也在那里。”
小诺眨了眨眼睛,对这个充满诗意的回答有些不解。
徐航微笑着,继续用她能懂的比喻解释道:“你看,小诺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想走出房间,去客厅,去院子里,看看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小诺用力点头:“嗯!院子里有花花,还有小蚂蚁!”
“对呀,”徐航循循善诱,“后来你学会说话了,是不是总是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想知道所有你不懂的事情?”
“是呀!”小诺想起了自己无穷无尽的问题,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爸爸怀里蹭了蹭。
“这就对啦。”徐航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目光再次投向深邃的夜空,“去探索那些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像小诺学走路、学说话一样,是我们人类……的一种本能。”
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我们想知道,除了我们住的地球,宇宙里还有什么?那些闪闪发亮的星星上面,有没有和我们不一样的小朋友?有没有更美丽的风景?有没有能让我们生活得更好的东西?”
“这种想知道、想去看一看的念头,推着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人,不断地学习,不断地造出更好的飞船,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每一次飞出去,我们就能知道更多秘密,学会更多本领,我们的‘家’也就变得更大、更厉害了。”
他顿了顿,看着女儿似懂非懂但无比专注的小脸,总结道:“所以,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是为了马上搬到那里住,而是为了……让我们和我们的后代,能拥有一个更大、更精彩、更有希望的未来。就像爸爸妈妈努力工-作,是为了让小诺有更好的生活一样,很多很多的叔叔阿姨努力让火箭飞上天,是为了让所有中国人,让整个人类,都有一个更美好的明天。”
小诺安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扑闪着。她可能无法完全理解父亲话语中蕴含的全部哲学与战略意义,但她似乎捕捉到了那种最核心的情感——好奇、勇敢、以及对更美好未来的向往。她不再发问,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夜空,看着那颗红色的火星和移动的“天宫”,小嘴巴微微张着,仿佛在自己的想象中,正驾驶着一艘小小的火箭,飞向那些神秘而迷人的远方。
徐航看着女儿入神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探索精神的种子,或许就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夜晚,通过这样一次朴素的对话,悄然播撒在了下一代的心田。这精神的传承,无关乎枯燥的说教,而在于潜移默化的引导和对好奇心的呵护。他相信,终有一天,当小诺这一代人长大,他们必将站在今天创造的基石上,望向比火星更远、比“天宫”更浩瀚的深空,并毫不犹豫地迈出属于他们的新步伐。
阳台上的风依旧温柔,星空依旧沉默而璀璨。但在这寂静之中,一种关于梦想与传承的无声对话,正在两代人之-间,温暖地流淌着。而徐航也期待着,稍后能与在飞控中心忙碌了一天的妻子林雪,分享这份来自女儿的、触及灵魂的“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