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林羽停下了脚步,手中的木鱼也停止了敲击。
她将那沓纸钱,和那些金元宝,在停尸床前的一个火盆里,尽数点燃。
熊熊的火焰,升腾而起,将整个停尸房,照得一片通明。
法事,结束了。
赵大虎和孙伯,依旧呆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他们被林羽这套超长待机的,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表演,彻底震撼了。
停尸房内,一片安静。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那具覆盖着白布的女尸,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火焰的光芒中,得到了最终的安宁。
火焰在火盆中舔舐着最后一张纸钱,将其化作一缕蜷曲的灰烬,袅袅升起,旋即消散。
整个停尸房,重归死寂。
那对燃烧了整整一个时辰的红烛,烛泪堆叠,凝固成了两座小小的琥珀山。
林羽收起了桃木鱼,站直了身子,气息平稳悠长,别说流汗,就连发丝都未曾凌乱半分。
仿佛刚才那套包含了吹拉弹唱、踏罡步斗的繁复科仪,对她而言,不过是喝了口茶水般简单。
赵大虎和老仵作孙伯,依旧呆立在原地。
两人的脑子,还回荡在那悲怆高亢的唢呐声与空灵玄奥的诵经声中,一时半会儿,竟没能抽离出来。
还是赵大虎先回过神。
他一个激灵,看着眼前这个相貌平平,气质却淡然出尘的坤道,心中那点贪小便宜的市侩念头,早已被无与伦比的震撼与敬畏冲刷得干干净净。
这哪里是请了个法师!
这分明是请了尊真神仙下凡!
他三步并作两步,快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了剩下的二两银子。
只是这一次,他递钱的姿势,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几分施舍与试探的随意,而是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举到了林羽的面前。
那姿态,不像是在付尾款,倒像是在上香火。
“仙……仙姑!”赵大虎的腔调都变了,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恭谦,“这是剩下的二两银子,您……您请收好。”
林羽瞥了一眼那两块在昏黄灯火下,依旧闪烁着诱人光泽的官银。
她没有立刻去接。
赵大虎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仙姑这是……嫌少了?
也是!就刚才那场法事,那排场,那架势,别说三两,就是三十两,三百两,那都请不来!自己这三两银子,简直就是对仙姑的侮辱!
他急得满头是汗,正想着要不要把自己身上那点私房钱也掏出来凑上,就听那坤道平淡的腔调响了起来。
“一码归一码。”
林羽伸出手,将那二两银子拿了过来。
“说好三两,就是三两。”
赵大虎听到这话,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愧疚与感慨。
看看!看看人家这境界!
这才是真正的方外高人!视金钱如粪土!
他心中愈发觉得,自己之前那点小心思,简直是龌龊到了极点。
他想起之前去过的那些大寺庙,大宫观。
那些和尚道士,一个个油头粉面,袈裟华美,一听是给无名尸做法事,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就算勉强肯做,也不过是派个小沙弥小道童,过来敲几下木鱼,念两句谁都听得懂的往生咒,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要价五两、十两,还一副你爱请不请的倨傲模样。
哪里像眼前这位仙姑!
价格公道得令人发指,业务能力更是直接捅破了天!
从头到尾一个多时辰,唱念做打,一丝不苟,那情绪价值,直接拉满!
这三两银子,花得太值了!
简直是血赚!
就在赵大虎心中百感交集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老仵作孙伯,也缓缓走了过来。
他那双看了四十年尸体的浑浊老眼,此刻却异常明亮。
他对着林羽,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老朽孙连城,在府衙当了四十年仵作,送走的冤魂怨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老仵作的腔调沙哑而又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老朽也见过各路高僧高道做法事,可没一个,能比得上道长您今日这一场。”
他抬起头,指了指那具依旧被白布覆盖的女尸。
“她走的时候,老朽验过。身上怨气极重,死不瞑目。”
“可现在……”孙伯闭上眼,仿佛在感受着什么,“那股子怨气,散了。散得干干净净。”
“道长,您是真有本事的。”
这番话,比任何金银财宝,都更有说服力。
赵大虎听完,再也没有任何犹豫。
他猛地一拍胸膛,那结实的胸肌发出“砰砰”的闷响。
“仙姑!”
他看着林羽,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赵大虎把话撂这儿!从今往后,咱们江宁府衙,但凡有需要做法事的案子,无论是无名尸首,还是凶案现场,我都给您送来!”
“就认准您这‘往生堂’了!”
这哪里是生意。
这分明是送上门来的,长期饭票啊!
林羽心中一动。
她开这铺子,本就是为了打发时间,顺便挣点零花钱,好让自己这二十九年的咸鱼生活,过得更滋润一些。
若是能和官府搭上线,成为官方指定供应商。
那意味着,稳定,且源源不断的业务。
虽然每次可能就几两银子,但积少成多,也足够她买遍全城的瓜子和话本了。
最重要的是,有了官府这层关系,以后也能省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没人敢来她这间“晦气”的铺子找茬。
她可以更安稳,更清净地,当她的咸鱼。
这笔买卖,划算。
林羽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她蹲下身,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起地上的东西。
黄纸,烛台,桃木鱼。
最后,是那支刚刚才技惊四座,几乎要将人魂魄都吹出来的乌黑唢呐。
她仔仔细细地,将唢呐用一块干净的软布擦拭干净,然后小心地放回了那个巨大的布包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在收拾一套普通的茶具。
那份从容,让赵大虎和孙伯,又是一阵感慨。
收拾完东西,林羽将那个半人高的大布包,重新甩到了背上。
那重量,仿佛对她而言,轻若无物。
“告辞。”
她丢下两个字,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赵大虎连忙上前,亲自为她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