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尽,晨光熹微。
江宁府衙,六扇门总捕房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地上是碎裂的瓷片,上好的官窑茶盏,如今成了一地狼藉。
总捕头王凯,一个年近四十,太阳穴高高鼓起的精悍男人,正铁青着一张脸,坐在主位之上,胸膛剧烈起伏。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被知府大人叫去书房,指着鼻子,劈头盖脸地骂了一炷香的功夫。
原因无他,还是那个悬了数月,已经快要成为整个江宁府衙笑柄的采花贼案。
昨夜徐员外的独女,又成了新的牺牲品。
知府大人下了死命令,若是十日之内再抓不到人,他这个总捕头,就不用干了,可以直接卷铺盖滚回老家。
甚至,因为震怒,知府大人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命人按着他,结结实实地打了十个板子。
屁股上火辣辣的疼,远不及心里的屈辱与憋闷。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王凯一拳砸在面前的案几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
房内的几名心腹捕头,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在门口探头探脑,小声禀报。
“头儿,赵大虎在外面求见,说……说是有要案的线索要禀报。”
“赵大虎?”王凯眉头一拧,想起了这个手下的老捕快。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喝道:“让他滚进来!要是敢拿些鸡毛蒜皮的破事来烦我,我扒了他的皮!”
很快,赵大虎便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夜没睡好,眼眶下是两团浓重的乌青,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头儿!”
“有屁快放!”王凯没好气地吼道,“那采花贼的案子,有眉目了?”
赵大虎被他吼得一个哆嗦,但一想到昨夜那震撼人心的一幕,胆气又壮了起来。他猛地抬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头儿!有线索了!”
此话一出,整个捕房瞬间一静。
王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说!”
赵大虎不敢怠慢,将昨夜请那位“往生堂”的玄云道长做法事,以及法事结束后,对方随口提点的那句话,一五一十,原封不动地,全部说了出来。
“……仙姑说,想要抓住这伙贼人,不妨去城里的各个绣坊看看。”
话音落下。
捕房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几名捕头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都把头埋得更低了。
王凯脸上的那一丝期待,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滔天的,被戏耍了的暴怒所取代。
“绣坊?”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几步冲到赵大虎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那张本就铁青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涨成了猪肝色。
“赵大虎!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
王凯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赵大虎的脸上。
“采花贼是什么人?是飞檐走壁,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他来去无踪,从不留半点痕迹!你现在跟我说,线索在一群整日里拿针线的弱女子身上?”
“你让老子怎么去跟知府大人回禀?说我们六扇门查了几个月查不到的惊天大案,被一个江湖术士一句话就给破了?线索就在绣楼里?你当知府大人是傻子,还是当老子是白痴!”
他越说越气,抬手就要一个耳光扇过去。
“头儿!不是的!”赵大虎急了,也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一把抓住了王凯的手腕,急切地辩解道,“头儿!您听我说完!那位玄云仙姑,她……她不是普通的江湖骗子!”
“她真的有大本事!”
赵大虎像是倒豆子一般,将昨夜那场法事的每一个细节,都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头儿,您是没在现场!那场面,那气势……我当了十几年差,从没见过那样的法事!整整一个多时辰,人家一丝不苟,连口水都没喝!就收了三两银子!”
“您想想,要真是骗子,能有这本事?能这么下功夫?还只收这点钱?”
赵大虎说得口干舌燥,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狂热的信服。
王凯那高高扬起的手,终究是没有落下。
他甩开赵大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整个捕房,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当然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可赵大虎的话,却像一根根钉子,扎进了他的心里。
赵大虎是什么人,他很清楚。一个在府衙混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市侩,惜命,无利不起早。能让他如此失态,如此信服的,绝不可能是寻常的江湖把戏。
更重要的是……
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这几个月,他带着手下的人,几乎把整个江宁城都给犁了一遍。
城里所有的客栈、酒楼、妓院、赌坊,甚至是城外的破庙、山洞,乃至那些乞丐窝,他都亲自带人查了三遍以上!
可结果呢?
一无所获。
那个采花贼,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鬼影,除了留下一个个受辱的女子和一桩桩悬案,再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压力,如同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知府的责骂,同僚的嘲讽,百姓的议论……
还有自己那即将不保的乌纱帽。
他闭上眼,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绣坊……
这个词,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
荒谬。
可笑。
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
万一是真的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死马,也只能当活马医了!
王凯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赌了!
“来人!”他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个激灵。
“把江宁府的全境舆图,给老子拿过来!”
一名机灵的捕快,立刻从旁边的卷宗架上,捧出了一卷巨大的,用油布包裹的地图,小心翼翼地,在王凯面前的巨大案几上,缓缓展开。
那是一张绘制得极为详尽的地图,囊括了江宁城内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巷弄。
王凯一把抢过旁边笔筒里的朱砂笔,看也不看,直接对着赵大虎吼道:“城里所有在官府登记在册的绣坊,有几家?”
赵大虎愣了一下,连忙回答:“回……回头儿,大大小小,一共是二十七家!”
“好!”
王凯不再废话。
他提着笔,在那巨大的地图上,开始飞快地寻找,然后,重重地,画上一个又一个刺眼的红圈。
“锦绣坊,圈上!”
“霓裳阁,圈上!”
“百花楼,圈上!”
……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便在地图上留下一个血红的印记。
不过片刻功夫,那张详尽的舆图之上,便多出了二十七个触目惊心的红圈。
他扔下笔,站起身,环视着自己手下这群依旧处于茫然状态的心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几分疯狂的腔调,下达了命令。
“从今天起,把所有人都给老子撒出去!”
“对这二十七家绣坊,进行秘密排查!给我盯死了!”
“尤其是那些新开张不久,或者人员构成复杂的!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查!给我往死里查!”
他伸出一根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之上,那力道,几乎要将厚厚的纸张戳穿。
“一个都不许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