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顺那句话问得平平静静，听不出啥情绪。
史小凡躺在雪地里，嘴唇都冻得有点发紫，扯出个难看的笑：
“还……还行，死不了。”
史大凡已经冲了过来，蹲下身快速检查他右腿和支架的情况，脸色铁青：
“关节卡死了，可能里面进了雪沫子冻住了。
得赶紧回去处理，再冻下去真要出事！”
庄焱也凑过来，看了眼顾顺胸前的红染料，又看看史小凡那惨样，咧嘴道：
“行啊小凡，这招险的！差点咱仨都交代了！”
这时候，远处传来雪地摩托的引擎声。
韩参谋长带着几个教官和医护兵，从训练场边缘开了过来，停在坡下。
韩参谋长跳下摩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
看了眼场中情形，又看了看顾顺胸前那一片扎眼的红，眉头挑了挑。
“整完了？”
韩参谋长问顾顺。
顾顺点点头，指了下胸口的染料：
“按规则，我被‘命中’了。他们赢了。”
韩参谋长又看向瘫着的史小凡，还有他那条明显不对劲的腿：
“史中校，你这……玩得挺大啊。
考核而已，不用这么拼命吧？”
史小凡被史大凡扶着坐起来，喘匀了气，才说：
“参谋长，在西北，真遇到事儿，敌人可不管我腿好不好。
我得知道自己这副德行，到底还能不能撑住，
也得知道，我看上的人，值不值得我撑这一下。”
这话说得直白。
韩参谋长看了看顾顺，又看了看史小凡，没立刻接话。
旁边一个医护兵上来，要帮史小凡检查腿和支架。
“先别动他，支架可能冻住了，强行掰开更麻烦。”
顾顺突然开口，他走过来，蹲在史小凡另一边，
伸出手指在支架几个关键关节处摸了摸，又看了看指示灯。
“低温导致润滑脂凝固，卡死了。
得用暖风机慢慢烘，或者回暖和屋子让它自己化开。”
他对机械很熟悉。
史小凡看了他一眼。
韩参谋长抱着胳膊，眯着眼：
“这么说，顾顺，你是认栽了？”
“规则如此。”
顾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
“他赌赢了。我没想到他敢把自己完全暴露出来当饵，更没想到他腿都那样了，还能在那种情况下打出那一枪。”
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准头一般，但时机抓得死。”
这算是很高的评价了，从顾顺这种惜字如金的人嘴里说出来。
韩参谋长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沉吟了片刻，对史小凡说：
“人，你‘找’到了，也按规则‘清除’了。按约定，你可以带走。”
他话锋一转，
“但是，史中校，顾顺是我们雪狼最好的狙击教员之一，也是雪地作战的专家。
你一句话就要挖走，我这边的窟窿，怎么补？”
来了，讨价还价。
史小凡早就料到。
他忍着腿上的疼，坐直了些：
“参谋长，我明白您的难处。
顾教员这样的骨干，放到哪里都是宝贝。
我这边，除了总部给的调人政策，确实拿不出等价的补偿。
但是……”
他看向顾顺：
“黑石山那边的情况，我之前简单跟您提过。
那不是一般的边防哨所，是卡在几个口子上的要点。
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一个狙击手，而是一个能在极端严寒、复杂山地环境下，
独自潜伏数日，摸清情况，必要时能引导远程火力，甚至独立完成关键狙杀任务的‘眼睛’和‘钉子’。
这种角色，训练周期长，实战要求高。
顾教员去了，不仅仅是多了一个顶级射手，
更是帮我在最短时间内，带出一批能适应西北环境的侦察狙击骨干。”
他又转向韩参谋长：
“雪狼不缺好苗子，但像顾教员这样有丰富极地狙击和教学经验的人，
再培养一个需要时间。我去西北，是争分夺秒。
如果参谋长肯割爱，这份情，我史小凡记着。
将来黑石山那边若有关于高寒山地作战的任何经验心得，一定第一时间反馈给雪狼。
或许，也能为雪狼未来的极地作战研究，提供一些不一样的实战视角。”
这话说得实在，没空口许诺，而是点出了顾顺去西北能发挥的独特价值，
以及未来可能的互利。韩参谋长显然听进去了。
顾顺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忽然开口：
“参谋长，如果组织上决定，我去。”
他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只说服从组织决定。
但这话本身，已经是一种倾向。
韩参谋长看看顾顺，又看看史小凡那条狼狈的伤腿，还有旁边一脸紧张和期待的史大凡、庄焱，最终叹了口气：
“行吧。总部有令，你们任务特殊，我也不能光顾着自己一亩三分地。
顾顺，你准备一下，办手续。”
他指了指史小凡：
“你，赶紧给我去医疗站！腿弄坏了，
我看你拿什么去西北啃骨头！顾顺，你跟着，
帮忙看看他那支架，别让咱们的医护兵瞎整！”
事情就这么定了。
史小凡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精神一松，
腿上那钻心的疼和彻骨的冷就全涌了上来，眼前阵阵发黑。
史大凡和顾顺一起，小心翼翼地把他抬上雪地摩托的拖斗。
庄焱也跟着爬了上去。
回营区的路上，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史小凡缩在拖斗里，裹着顾顺递过来的一条备用保暖毯，牙齿还在打颤。
顾顺就坐在他旁边，沉默地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一小片雪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
“你最后那枪，其实可以打得更准。
是腿疼影响了？”
史小凡吸了吸鼻子，闷声道：
“嗯，胳膊有点抖。
而且……怕打太准，你真给我一枪送走。”
顾顺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很短促，几乎被风声淹没。
“不会。规则是‘清除’你，不是击毙。
不过，你那个位置，确实够险。”
到了医疗站，暖气一熏，史小凡才感觉活过来一点。
医护兵弄来暖风机，小心翼翼地烘烤着他右腿的外骨骼支架关节。
顾顺在旁边指导，显然对这类装备很熟。
支架关节慢慢恢复了活动，但史小凡右腿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低温、紧张和旧伤，
已经僵硬痉挛得厉害，疼得他冷汗直冒。
史大凡熟练地给他按摩放松，脸色一直沉着。
顾顺看了一会儿，突然说：
“你这腿伤，不适合再进行高强度的雪地机动。
到了西北，初期最好以静态潜伏观察和指挥为主。
我可以帮你制定一套适合你现在状况的狙击手和观察手训练大纲，
侧重于耐心、判断和一击必中，而不是长途奔袭。”
史小凡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这还没正式过去，就已经开始考虑怎么干活了？
“你不问问黑石山具体情况？不怕去了是个火坑？”史小凡问。
顾顺检查着已经恢复正常的支架指示灯，语气依旧平淡：
“参谋长能放人，说明那里确实需要，也重要。
至于火坑……当兵的，哪里不是坑？
能用自己的方式守国门，比在训练场天天教一样的动作强。”
他顿了顿，看向史小凡：
“而且，能跟‘夜鹰’交过手还活着的人，带的队伍，应该不会太无聊。”
史小凡瞳孔微微一缩。
顾顺知道“夜鹰”？是韩参谋长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有别的消息渠道？
顾顺没有解释，只是站起身：
“你先休息。手续估计明天能办好。我还有几件私人物品要收拾。”
说完，对史大凡和庄焱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医疗站。
庄焱看着他背影，小声嘀咕：
“这家伙，话不多，但感觉……有点东西啊。”
史大凡则忧心忡忡地看着史小凡的腿：
“顾顺说得对，你到了那边，真不能像以前那么拼了。
得学会用脑子，用人。”
史小凡看着自己被烘得冒出热气的右腿，
感受着那熟悉的、却不再属于巅峰状态的钝痛，缓缓点了点头。
脑子，用人。
下一个，该找谁了？爆破手？还是通讯专家？
他望向窗外，北方的夜，黑得格外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