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山风里裹着夜里残存的潮气,几人沿着北岭的狭道继续往前。
方才的打斗搅得人心未安,我一路看着山林深处的雾气被晨光割开,总觉得哪丛山影里还藏着什么在盯我们。
再绕过两道陡弯时,前方地势忽然开阔起来。
我们站在半崖的位置,往前一看,不禁都怔住了——
一座庭院竟孤零零地落在这一方平地之上。
背靠着笔直如削的岩壁,前头却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山风从那边卷上来,吹得小院里那株老树“簌簌”摇动。院中有屋有亭,竟还修了条石径,最古怪的是小院门,门上既无匾额,也无题字,偏生门楣上长满藤蔓花草,像是无人打理,又像是刻意让它们肆意生长。
地方不大,占地不过一亩,却安在这片山崖之间,格外突兀。
我喉头动了动:“我们……不会撞上哪个深山老妖的宅子了罢?或者是——刚才那些死士的老巢?”
木苍离微微皱眉,莲儿抬手阻止我继续往前,众人都不由自主停下。经过昨儿那群水里蹿上来的家伙,大家心底都绷着一根弦。
华商折扇轻摇了摇:“像是一处隐居地,但……这地方选得确实古怪。”
“管他是不是古怪,”我嘀咕,“咱们要往前走,总不能飞墙走壁,这院子就在必经之路上。”
莲儿沉吟了一会儿,目光扫过院门,又扫过我们几人。
然后,他把视线定在我身上。
我:“……别说,你不会又想——”
莲儿:“你去敲门。”
我当场石化:“……为何又是我?这里有三位武功高强的,还有一位虽然废了,但好歹是北岭混迹多年的老江湖,我算什么?我上去敲门……我那叫‘送死’你知道么?”
华商哂笑:“你能说会道,对方若真有心思,倒不会先动你。”
我内心狂翻白眼:对,对对,又是那套——“你负责挨打,我们负责救你”的逻辑。
但仔细一想……倒也不是没道理。
我叹口气:“罢,我去便去。”
正打算撸袖子冲上去,就被莲儿一把拎住后襟。
他皱着眉:“你不可逞能,只是去探探虚实。”
我拍了拍他的手:“知道啦,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你看我像不长记性的人么?”
莲儿沉默了半晌,似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低声道:
“背后有我……们,你小心些。”
他说“我们”时停顿了一下,可那点别扭谁听不出来。
我愣了下,只“嗯”了一声,心里忽地冒出些说不上来的暖意。
木苍离不动声色地别开了视线,华商轻咳一声,仿佛替莲儿遮掩,但折扇后头的嘴角却明显在上扬。花相似乎有些愣住,颇为探究地来回打量着我与莲儿。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那小院门。
靠近后,那无匾的木门看着比远处更诡异,门楣上的那些藤蔓,怎么看怎么像我与木苍离在山脚看到的那些藤蔓一样,上面还挂着一串串的小白花,抖得人心里犯毛。
我抬手,敲了敲门。
“有人么?”
没多久,门内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开门的是个白发老头,佝偻着背,眼皮沉沉,看不出喜怒。他打量我一眼:“何事?”
我装出礼貌又有点怯生的模样:“路过此地,久行乏了,想讨口水喝。顺带问……此路可如何再往前走?”
老头冷淡:“主人不便见客。你稍等。”
他说完就步履缓慢地回里屋,不多时端了碗清水出来。
我接过:“多谢前辈。那若要继续赶路……”
老头淡声道:“此院后头无路。你们从旁边山道绕过去即可。”
我倒吸凉气。
这山路一绕,少说五六里,还是崎岖的,对我们几人又累又拖延,更关键——那群水里冒出来的死士还不知道是不是原地潜伏。
我硬着头皮试探:“我身子弱,不大经得住长路,不知能否借道从后门……”
话未说完,老头的回答已经冷硬如石。
“不行。”
我只能接过水,道了声谢,退出门外。
门立刻被“砰”地关上。
我回去将细节一一与众人述说。众人面面相觑。
“只能绕路了。”华商无奈摊手。
正当我们调转方向,准备往旁道走,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杂乱又整齐的脚步声。
有人。
我们下意识寻了个大石后躲起来。
山风带来金属碰撞声——越来越近。
只一会儿,一队金甲兵踏步而来,铠甲在晨光下亮得晃眼。
最前头那人,一身锦袍,粉面油头,唇红齿白……却骑着一头毛驴。
我眼皮狂跳:“……八王爷?”
莲儿罕见地轻笑了声。
我嘟囔:“……果然还是驴比较适合八王爷的气质。”
众人都忍着笑。
更让人疑惑的是——
八王爷的人竟和我们走一模一样的路线,还干脆利落地赶上来了。
我们悄悄跟上去,只见那队人驴也上去敲门。
然而下一幕,却让我们几人全愣住:
那扇我们吃过闭门羹的小木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
还是那个老刘头。
只是,这一次他的神情明显不同——眉毛微微抬起,眼角似乎带了分认出人的惊讶,再往后一点……竟隐约透出几分恭敬。
八王爷的人驴刚一靠近,便有个领头的小兵快步上前,俯身贴到老刘头耳侧,低声报了几句。
我们站得不远,听不清内容,只能看见老刘头的神情一寸寸从冷淡变得“肃然”,像是突然确认了来者的身份似的。
他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微微欠身,把门朝里推开一条缝。
那种姿态,不算卑躬,却有三分让路、七分试探。
小兵点点头,似乎又补充了两句。
老刘头便再退开半步,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动作不大,却与之前对我那副避之不及的态度完全不同。
八王爷翻身下驴,哼了一声,迈步进去。其余士兵也跟着走了进去。
等最后一个士兵跨过门槛,老刘头才缓缓将门重新合上。
“吱呀——啪哒。”
门闩落下。
老刘头的神情在关门的瞬间,又恢复了方才对我那种冷淡。
仿佛那段恭敬,只是错觉。
我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同样的门,同样的老头——
为我们关得死死的,为他们却能大开方便之门。
可那门后到底藏着什么?
这老头又在顾忌什么?
我们几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不用莲儿开口,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
——这院子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