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惊悸,只能用沉默,拥抱你醒时的孤寂。」
那场近乎失控的沉沦,与其说是失控。
不如说是顾沉的蓄谋已久。
理智与伪装被剥离殆尽,只剩下风暴过境后,疲惫而狼藉的平静。
晚上八点。
办公室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沙发上,一条羊绒毛毯裹着相拥的两人。林满的眼睫在顾沉的臂弯里轻轻颤动,缓缓睁开。
这一觉,深沉得没有一丝缝隙。连日来盘踞在她梦境边缘的那些狰狞鬼影,第一次没有如期而至。这是她许久以来,最安稳的一段睡眠。
“醒了?”
头顶传来顾沉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初醒的沙哑。
“嗯。”林满的声音还带着睡意,有些含糊。她下意识地动了动,伸手想越过他去够散落在地上的衬衫。
顾沉先她一步,将衣服捞起,耐心地替她穿好,将扣子由下至上一颗颗系上。温热的指尖偶尔擦过她的肌肤,带起细微的战栗。
顾沉为她理好微乱的发丝,语气是那么的自然:“走吧,回家。”
林满看着他,任由他将那个凌乱的自己,一点点整理好。已经太久了……她没有这样放任自己沉溺。
然而,目光无意中滑过他的后背,那道疤痕的浅色轮廓,心痛将她拽回现实。
若是以前,她一定会耍赖地缠上去,抱怨他弄乱了自己。可现在,那道伤疤在无声地告诫,禁止她在这份温柔里陷得更深。
“你先回去吧,”她垂下眼,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一下午没回办公室,我还有些文件没看。”
“我陪你。”
顾沉的语气平淡,却不留一丝转圜的余地。
林满深知自己拗不过他,喉咙里最终只滚出一个单音:“嗯。”
深夜十一点,栀园。
月光如水,将庭院里的栀子树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
两人在客厅散着身上,沐浴后的水汽。
顾沉从回来后几乎寸步不离。他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这熟悉的气息本是她的解药,此刻却让她感到一阵被割裂的恍惚。
“什么时候教我做饭?”她仰头看着他,轻声问道。
“就这么喜欢那三道菜?”顾沉低笑,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给她,“集团的事忙得差不多了,明天教你。”
“嗯。”她应道。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他贴近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问:“累不累?”
林满的思绪瞬间飘远,心虚地避开了这个一语双关的问题。她近乎是挣扎着从他怀里脱身,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仓皇地丢下一句“睡觉了”,便逃向楼梯。
脚刚迈上第一级台阶,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他拦腰扛起。
“啊……”林满一声短促的惊呼,视野瞬间颠倒。
卧室的门被推开,昏暗的光线里,连空气都变得黏稠而暧昧。他大步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下,让她陷进柔软的床垫。
她刚要起身,高大的身影便覆了上来,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气息里。他重复着之前的问题,声音喑哑:“不回答,就是不累。”
他的唇眼看就要落下,林满慌忙伸手捂住。
昏暗中,她的眼眸里,不舍、贪恋与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交织,碎裂成一片令人心痛的星海。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对峙。那只本该抵挡的手,却绕过他温热的颈侧,决然地扣住了他的后脑。她仰起头,用尽全力吻了上去,将他所有未尽的话语,连同自己的挣扎,一并吞没。
顾沉的身体僵了一瞬,显然未料到她的主动。但这迟疑只维持了半秒,便被更汹涌的情潮彻底吞噬。
在他即将夺回主导权的瞬间,林满用尽最后一丝理智,翻身将他反压。
就这一次。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颤抖的虔诚。
跨坐在他腿上,居高临下地迎上他眼中的错愕,以及那错愕之下,掀起的更深沉的欲望旋涡。
承认吧,林满,你太想他了。
想他的气息,想他的温度,想他的一切的一切。既然前方注定是万丈深渊,那就在坠落之前,允许自己最后一次,在这片唯一的崖岸上,彻底放纵。
她俯下身,发丝垂落在他脸颊,羽毛般拂过他的喉结,带着悲壮的温柔再一次次吻了下去。
这一次,她主动地缠上他。
她笨拙却坚定地,回应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献祭般解放了自己所有的思念与欲望,主导着这场注定没有明天的缠绵。
翌日。
林满醒来时,已是午后。
阳光穿透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深色地毯上投下一道灼热的光带。
昨夜的极致缠绵与疯狂,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换来了这片刻的、被掏空后的沉寂。
她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梯。
还未到客厅,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便穿透了整座别墅的宁静,带着一种能驱散一切阴霾的治愈力量。
客厅的地毯上,顾柠正盘着腿,和顾沉一起拼着乐高。
听到楼梯上的动静,顾柠立刻仰起小脸,清澈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发现了新大陆。她丢下手里的方块,迈开腿就冲了过来。
“漂亮姐姐!你醒啦!”
顾沉也闻声回头,目光落在林满身上时,原本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他站起身缓步走来,语气里带着宠溺与纵容:“怎么不多睡会儿?”
林满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顾柠一把抱住了腿,小女孩仰着头,奶声奶气地撒娇:“陪我去湖边放风筝!我新买的风筝可好看啦!”
说着,她又回头,带着几分小小的抱怨,指了指顾沉:“顾沉哥哥不陪我去!他说他要去准备晚饭的食材,不陪我玩!”
林满拗不过这个“小朋友”的热情,也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逃离这份过于安逸的温存,去呼吸一下外面冰冷的空气,好让自己清醒。
她蹲下身,揉了揉顾柠柔软的发顶,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好,陪你去。”
“耶!太棒啦!”顾柠立刻欢呼雀跃起来。
林满站起身,与顾沉对视。他眼中是她熟悉的温柔,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湖边风大,多穿一件外套。”
“嗯。”林满点了点头,套上大衣外套,带着顾柠离开了。
林满裹紧了大衣,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顾柠不知疲倦地奔跑。
湖边的风带着冬日的凛冽,卷起顾柠银铃般的笑声,连同那只摇摇欲坠的风筝,一同送向灰白色的天空。
顾柠意犹未尽地拉着林满,小脸兴奋得通红,叽叽喳喳地规划着下一次的活动:“小满姐姐,下次我们和顾沉哥哥一起去划船好不好?我听说,春天的时候那里的湖边会开满桃花……”
下次……春天……还会有春天吗?
“小满姐姐?”顾柠见她许久没有回应,疑惑地回过头,“你在想什么呀?”
“……没什么,”林满迅速回神,移开视线,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发顶:“我在想,春天划船,会不会有点冷。”
“不会的!到时候太阳就暖和啦!”顾柠毫不怀疑,继续兴致勃勃地憧憬着。
林满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和顾沉,不会再有春天了。
傍晚时,顾柠和她道别后。
林满独自走回栀园,霞光已褪去,庭院里的灯次第亮起,勾勒出主宅温暖而静谧的轮廓。
刚走到栀园门口,陈叔便笑着迎了出来,替她们拉开门。
“林小姐,回来了。”
陈叔笑容里多了几分欣慰:“我刚送了食材来。大少爷,这会儿正在厨房忙着。”
“嗯。”林满点点头,朝屋里走去。
穿过玄关,暖气夹杂着清新的食物香气,温柔地拂过她因室外寒气而微凉的脸颊。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壁炉的火焰无声地跳动着。脚步不由自主地放得很轻,循着那股味道走向厨房。
顾沉背对着她,站在明亮而温暖的厨房岛台前。上方暖黄色的射灯,恰好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投下一圈柔和的光晕,模糊了他平日里凌厉的轮廓。
林满朝着那片温暖的光晕,不受控制地迈出了脚步。
然而,就是这一步之遥的距离,让她看清了光晕之下,他手中握着一柄法式主厨刀。
恐惧,瞬间扼住了她的呼吸。
那柄刀锋利的银光,与记忆中温热的鲜血、他轰然倒下的画面瞬间重合,在她眼前炸开一片血红。
世界瞬间失声。那本是富有节奏的、属于厨房的“笃、笃”声,此刻却扭曲成单调而持续的重击,每一声都像一把重锤,凿在她的太阳穴上。
林满几乎是冲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刀,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扔进水池。
“哐当”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撕裂了厨房的宁静。
林满撑着岛台,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抖得不成样子,指尖冰冷,眼眶瞬间被泪水逼得通红。
“怎么了?”顾沉的声音里满是担忧与不解,“不是要学做饭吗?我先把食材……”
他的话戛然而止。
看着她煞白的脸和失控的颤抖,瞬间明白些什么。
迅速擦干手,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宽厚的手掌在她颤抖的背上轻柔地、坚定地安抚着。
“小满。”
他试探地唤她,声音放得极轻。
熟悉的气息和温度,让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有了一丝松动,但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却无法平息。
“没,没事……”她的声音破碎而嘶哑,“你别做了,我不学了……让厨房他们做吧。”
“好。”顾沉立刻应道,没有一丝犹豫,“听你的,不做。”
他知道,她又回到了那天。没再多问一个字,只是更紧地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那具冰冷的、正在分崩离析的身体。
但梦魇,从不接受任何人的安抚。
深夜的栀园一片死寂,唯有客厅的落地灯,亮着一盏昏黄而孤独的光。
“不……”
一声压抑的呜咽。
林满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跳出喉咙。
又是那个梦。白天厨房的景象,成了最锋利的催化剂,将那份血色的恐惧在梦境里催化、放大,直到将她吞噬。
梦里,连细节都无比清晰。
那两人扭曲狰狞的脸,那把闪着寒光,朝着他后心刺来的匕首,血色的天空,血泊里的他。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的,那股血腥味,能“看”到温热的血,怎样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衫。
无力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梦魇反复的折磨着她。
枕头已经湿了一片。
又是她。
为什么要提学做饭?
为什么要给他机会拿起那把刀?
她就是那个罪人,除了带给他伤害,自己还剩下什么?
借着落地窗洒落的清冷月光,林满侧过头,痴痴地看着顾沉熟睡的脸。他的眉宇即便是睡着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蹙。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尖极轻、极慢地拂过他的眉眼、鼻梁、唇角,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告别一件她爱不起的艺术品。
够了,真的够了。
贪恋他的温暖,他的庇护,贪恋每一个在他身边醒来的清晨。
可那道疤,那把匕首,那片血色的噩梦,日夜啃噬着她的理智。它们在反复提醒她一个事实:她的爱,于他而言,是一场灾难。
她甚至想过找沈苏苏痛哭一场,却发现自己无人可说。她不敢,更怕……被他知道。
最终。她轻轻掀开被子,裹上披肩走下楼。
十二月的夜,寒气彻骨。
林满站在庭院庭院的石板上,任由寒意从四面八方蔓延至心脏。
忽然,一片冰凉落在她的脸颊,随即融化。
她怔怔抬头,看见细小的雪花,正从墨色天幕中纷纷扬扬,安静地飘落。
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晶莹,看它在掌心瞬间融化,像一滴冰冷的泪,缓缓地双手合十,对着这场温柔而盛大的初雪,在心里许下了一个卑微又残忍的愿望。
“阿沉,”她无声绝望地呢喃着,像是在对着这场雪起誓,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判,“对不起……愿你,一路坦途,再无风霜。”
是时候了,是真的该离开了。再沉溺于他构建的温柔假象之下,对他太不公平。
不知何时,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大衣披在了她肩上,一双臂膀从身后环住了她。熟悉的暖意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身体。
“下雪了。”
顾沉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声音低沉而温柔。
“嗯。”林满的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他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抱得更紧。
“别动,” 他的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近乎破碎的恳求,“就一会儿,让我抱抱你。”
其实,在她从噩梦中惊醒,身体战栗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醒了。
顾沉的心疼得血肉模糊。
可他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扮演一个“一无所知”的,体贴的爱人。
出院以来,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边的她每晚都睡得极浅,每次从噩梦中挣扎而出,压抑的抽噎。
他常常在她再次沉睡后睁开眼,借着月光,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心疼得如同被凌迟。
那张脸,写满了令他心脏碾碎的痛苦。
今晚,也是一样。
他知道,她又陷进去了。
听见了她压抑的呜咽,感受到了她的颤抖和随后的悄然离去。
厨房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将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又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顾沉隐约猜到,她的恐惧来自那日。可不知道的是,在她那片黑暗的梦境里,究竟藏着怎样剜心刻骨的恐惧,让她被反复的凌迟。
她不说,他便不能刺激她。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以为他一无所知的时候,用尽全力去拥抱她。用自己的体温告诉她:别怕,我还在。
哪怕这个拥抱,她下一秒就会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