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岭驿站,南行路径
雪花没完没了地落。伊刀拖着楚青霭踏着深雪向南挪。按洛阳的指点,找到了双岔口右拐的那条冻河旁。一间废弃的旧马棚杵在那儿。没有火,血腥气也淡,只有冰的寒。
一个裹着硝熟破羊皮袄的汉子靠在半塌的门框边,眼神像冻硬的石头,手里捏着柄锈蚀的柴斧头。他打量伊刀身上的血和背上昏迷的天泉弟子。
伊刀喘着白气:“洛阳掌柜送的压袋点心。”
汉子眼中精光一闪,点头。他指了指棚里靠墙的一堆干草:“能歇脚,有点干的硬饼子。”
他把个豁口的瓦罐推过来,里面是冷的、浑浊的碎薯汤。
伊刀把楚青霭安顿在草堆里。伤太重,人烧得发烫,呼吸微弱。
“渔夫”看了看楚青霭腰间的令牌裂口和血迹:“往南二十里,老鸦堡附近有村子……找陈瘸子,说是‘打鱼’的哑巴让你去。”他从破袄里掏出个小麻布卷塞给伊刀,“路上吃。”
伊刀接过饼子和麻布卷,背起楚青霭就走。雪越下越大。
行至一片被风啃光的碎石坡,伊刀耳朵一动,猛地矮身伏进雪窝。几块石子带着寒气从头顶飞过。几个身影借着风声和雪幕逼近,动作轻盈,不带烟火气。不是契丹兵。
伊刀瞳孔紧缩。秀金楼?还是四月会?
他迅速解下楚青霭,靠在一块巨石后,扯过那块厚毡布盖住他。自己抽出裹布的朴刀,黑沉刀鞘透着寒气。
三个灰影无声滑来,手里是短弯钩。钩面泛着暗蓝光泽。
刀光暴起!乌沉刀锋撕裂风雪,迎头劈向第一个扑来的灰影。那灰影尖叫格挡,“咔”一声脆响,弯钩被削断,刀势不减。灰影半个膀子带着一蓬血飞出去。
另外两个灰影毫不停顿,毒蛇般贴地蹿向靠在石头后的楚青霭!
伊刀怒吼,回身掷出刀鞘!沉重的刀鞘裹着雪块狠狠撞在其中一个灰影背上,将他扑倒。伊刀人已扑到另一个灰影身侧,左手五指如钩,掐向对方咽喉!
但那灰影诡异的扭身躲过,手中钩子倒划伊刀左肋!剧痛传来。
“走!”石头后传来楚青霭嘶哑的吼声。
一道微弱白光从楚青霭捏着的小令牌缝隙透出!他猛地挣扎扑向另一侧雪坡,滚落下去。
围攻伊刀的灰影动作一滞,立即分出一个追向滚落的楚青霭。
伊刀眼角迸裂,却被剩下那个灰影死死缠住。他肋下的伤在流血。
“他奶奶的……”
……
寒风扑打着这座土石垒砌的前哨堡垒。堡内气氛肃杀。
狂澜弟子在堡墙上挺枪伫立。天泉弟子在空地上一声不吭磨着厚重陌刀刀刃。空气中飘着药味和血腥气。
惊轲推开议事堂沉重的木门。
里面烟雾缭绕。狂澜的赵铁枪坐在主位,穿着半旧皮甲,胡子拉碴,一脸不耐烦。
天泉弟子岳锋,一条空袖管垂着,脸色铁青。青溪门一位挽着圆髻的干练女医,梅箐箐,眉头紧锁翻看一卷布。角落里,缩在一件漆黑斗篷里的无心谷弟子“蝎娘子”阴玉衡,兜帽遮脸,只露一个尖下巴。
“惊轲少侠!终于到了!”岳锋第一个站起,独臂按在桌沿。
“路上耽搁了。”惊轲走到桌边。
赵铁枪咳嗽一声:“人都齐了,少侠,开议?”
梅箐箐冷冷道:“先说药。止血粉、冻伤膏、驱寒药,缺七成。药材断了。没有药,人死了,谈什么杀敌?”
阴玉衡嘶哑的声音响起,指尖把玩着一枚小玉牌:“我们带了些‘活药’,能派大用……”
旁边有人低咳出声,眼神警惕。没人喜欢和毒太近。
惊轲目光扫过众人:“守堡,听赵校尉令。堡外杀敌,各凭手段,目标契丹、四月会、秀金楼。谁因私利背弃盟誓,害百姓性命,”他的手指按上腰间长剑剑柄,“休怪我剑下不留情!”冰冷的杀气瞬间充斥室内。
赵铁枪表情微松,岳锋用力点头:“天泉!听令!”
梅箐箐看了惊轲一眼:“药的事我会想办法。”
阴玉衡只是将玉牌又缩回袖中:“随你们。”
短暂的会散去。
惊轲被引到他临时休息的矮石屋。没点灯。一个身影幽灵般从柴堆后闪出。
祁乐云的声音很低:“化……花魁大人。”
“说。”
“柏楚玉放出‘信’,玄元教和秀金楼合并了。”
“嗯。”
“‘惊蛰’来了。四月会精锐,混着契丹皮室精兵,就在这一带,目标是你。”
“嗯。”
“还有……狂澜这边……可能有‘蛇蜕’。”
惊轲眼神锐利如刀:“盯好了。”
“是。还有个要紧信。”祁乐云语速加快,“一批重要‘柴薪’,三日后过骊谷隘口南下。契丹派了高手押送,‘四月会’尾巴跟着。”
惊轲沉默片刻。骊谷的地形图瞬间在他脑中铺开。
“知道了。”
祁乐云身影消失的下一秒,嘈杂声在堡内响起。
“死人啦!后营水井!”
“又一个!东墙岗哨!”
惊轲掀门而出。
…………
堡内骚乱平息下来。哨兵被发现时已没气,皮肤下泛着诡异的蛛网状青黑,后颈一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红点。水井旁发现一层几乎被融雪冲掉的微香粉末。阴玉衡用一只赤红凤蝶探了片刻:“四月会,‘引蝶香’加无影针,好手段。”她指了一个方向,早没人了。
惊轲独自登上堡墙高处,寒风卷动他玄色的大氅。“惊蛰”逼近。骊谷就在北边不远处的风雪迷障里。
一张简陋的草纸地图摊在他手心,标记着骊谷隘口的等高线。
他的手很稳。但下一刻,眼前猛地闪过一线冰紫色的寒光!快得如同幻觉,却又带着刺骨的杀意惊悸。
惊轲眼神骤冷,握住地图的指关节发白。
下方堡内,狂澜军官赵铁枪正唾沫横飞地呵斥几个兵卒清理死去的岗哨。
没人留意,赵铁枪身后阴影里,一个身材矮壮、穿着狂澜军士服的汉子,飞快地避开了飞溅的尸水,眼神在惊轲站立的方向飞快一瞥。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冰冷又滑腻的东西。他喉结滚动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抠紧了腰侧刀柄的缠绳。
…………
茫茫雪原上,一个孤寂的身影裹着厚重的黑色斗篷,一步步走着。
风雪刮在她脸上,没有表情。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斗篷下一小块冰冷的硬物——一张不知摩挲了多少遍、纹理模糊的坚硬面具拓片。
远处隐隐有鼓噪顺着风飘来。似乎有人在喊“汴京大宋”之类的口号。
柏楚玉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前行。
‘师父……你的大唐……真的那么好吗?’
‘惊轲……你的路……最终也只能被血浸没…’
她挺直背脊,深一脚浅一脚,走向风声更紧的北方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