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望着张老爷离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上划着圈。刚才张老爷那句“找个可靠的人搭伙，总比单打独斗强”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漾开一圈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他抬眼扫了圈四周，刚才还闹哄哄的屋子不知何时已空了大半，剩下的人也都低着头收拾东西，脚步匆匆，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赶。墙角的油灯忽明忽暗，把人影拉得歪歪扭扭，贴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张张无声嘶吼的脸。
他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滑。这地方邪门得很，每个人眼里都藏着事，刚才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几个人，这会儿已经溜得没影了，连带着桌上没吃完的窝头都没带走，笼屉里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像是突然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门板在风里吱呀作响，像是有人在外面窥探，林野握紧了腰间的短刀，指节泛白——这地方，安静得太吓人了。
没过多久，最后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也起身走了，临走时回头看了林野一眼，眼神复杂，像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巷口。屋子里彻底空了，只剩下林野一个人，还有满桌狼藉的碗筷，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说不清是霉味还是血腥味的气息。他站起身，想把桌子收拾一下，刚拿起一个破碗，门外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林野猛地顿住动作，短刀已经握在手里，刀尖对着门口。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这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脸上带着几道浅浅的疤痕，眼神却很亮，透着股实在劲儿。他手里提着个布包，看到林野手里的刀，愣了一下，随即往后退了半步，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恶意：“兄弟，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林野没放下刀，只是冷冷地盯着他：“有事？”
男人笑了笑，笑容有些腼腆，露出两颗不太整齐的门牙：“我叫老周，刚才在隔壁桌坐着，听你跟张老爷说话，知道你在找路子。”他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放下布包，“我想跟你搭个伙，这地方太邪门，一个人走不了远路。”
林野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着他。这人看着确实老实，手上的茧子磨得很厚，像是常年干重活的，但在这血门里混到现在的，哪有真正的“老实人”？前三扇门的菜鸟或许会轻易相信这种“合作”的说辞，可他从尸堆里爬过四次，见过太多笑脸背后的刀子，早就不信这套了。他收了刀，却没让语气缓和半分：“我凭什么信你？”
老周也不恼，从布包里掏出两个干硬的窝头，递了一个给林野：“尝尝？自家蒸的，没下毒。”见林野没接，他自己先咬了一大口，嚼得很用力，“实不相瞒，我昨天差点栽了。”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声音压低了些，“我跟两个兄弟一起进来的，昨晚我们歇在东边的破庙里，半夜听到有人哭，像个女的，就在庙门外。”
林野没插话，示意他继续说。
“我那两个兄弟年轻，觉得是陷阱，不让我出去看。可那哭声太惨了，听得人心里发毛，我忍不住掀开条门缝瞅了一眼——”老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门口站着个穿红衣的女人，背对着我们，头发拖到地上，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她手里拿着个木梳，一下下梳着头发，梳下来的不是头发，是一条条白花花的虫子。”
他顿了顿，喝了口自己带的水，才继续道：“我吓得赶紧捂住嘴，没敢出声。可我那小兄弟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就那一声，那女人猛地转了过来——她脸上没有皮，红肉外翻着，眼睛是两个黑窟窿，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藏身的草堆。”
“然后呢？”林野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然后她就笑了，笑声跟破锣似的，”老周的声音发颤，“她伸出手，指甲又尖又长，直接就往草堆里抓。我那两个兄弟跑得慢，被她抓住了……”他低下头，声音哽咽，“我藏在神像后面的缝隙里，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拖出去，惨叫声喊了没两声就断了，地上留了一滩血，还有半截……半截胳膊。”
林野沉默了。这种场面他见过不少，血门里的“东西”从不讲道理，杀戮才是常态。
“我躲到天亮才敢出来，身上的水囊都被吓得丢了。”老周抹了把脸，“我知道你不信我，换作是我，我也不信。但我现在真的没辙了，一个人在这里就是等死，你带带我，我能干活，能放哨，绝不拖后腿。”他看着林野，眼神里没有算计，只有恳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如果你实在不乐意，我也不纠缠，就想跟你讨碗水喝，我快渴死了。”
林野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又看了看空荡的屋子，墙角的油灯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照亮了老周脸上的疤痕——那疤痕歪歪扭扭，像是被什么东西抓出来的，边缘还泛着暗红。他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碗水递给老周。
老周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抹了抹嘴，感激地看着林野：“谢了兄弟。”
林野没说话，只是望着门外越来越浓的暮色。风卷着沙子打在门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抓挠。合作？他依旧没完全信，但至少，多个人说话，总比一个人听着这渗人的风声强。
老周见他没赶自己走，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又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偶，做工粗糙，是用稻草扎的，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这个给你，我娘给我求的，说能辟邪。”
林野看着那个布偶，又看了看老周眼里的真诚，指尖在桌沿顿了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