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昨天晚上那种紧绷中带着一丝侥幸的气氛不同,今夜的张府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连风都带着股凝滞的寒意。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说话时刻意放轻了声音,走路时踮着脚尖,仿佛稍大点的动静就会惊动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白天的天色就透着股诡异,灰蒙蒙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屋顶上,像一块浸了水的纱布,蒙得人眼睛发沉,连远处的回廊都看得模模糊糊,只剩下一团团晃动的影子。随着天光一点点被吞噬,那些影子仿佛活了过来,在院墙上、窗纸上扭曲、拉长,化作无数面目模糊的妖魔鬼怪,一动不动地“盯”着诡客们住的院子,透着股无声的压迫。
4号院里,阿吉蹲在门槛上,手里转着桃木剑,嘴里嘀嘀咕咕:“我说这老天爷是不是也跟咱过不去?昨天好歹还有点月光,今天这黑灯瞎火的,就算新娘子站门口我都瞅不清她穿的红嫁衣是绸的还是缎的。”
孟瑶正在往油灯里添油,闻言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操心这个?小心她听见,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当灯油。”
“挖出来我也认了,”阿吉梗着脖子,“好歹让我看清楚她盖头底下是不是长着俩鼻子,不然死了都不甘心。”
苏九璃刚检查完墨斗线,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眼角的紧张却没散去:“别贫了,林野说今晚要格外留意5号院的动静,他们要是真有动作,很可能就选在这种看不清路的夜里。”
林野靠在门边,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点了点头:“云层太厚,连灯笼的光都透不远,正好给了他们藏身的机会。阿吉,等会儿你警醒着点,听到隔壁有动静就吱一声。”
“放心吧哥,”阿吉拍了拍胸脯,“我这耳朵,蚊子飞过都能听出公母。”
而在隔壁的1号院,气氛却透着股诡异的混乱。那个白天被林野一脚踹飞的瘦高个,不知怎么回事,从傍晚起就浑身发烫,脸颊烧得通红,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嘴里还时不时冒出几句胡话,一会儿喊“别追我”,一会儿骂“林野你等着”。
他那三个室友忙得团团转。戴眼镜的男人翻出随身携带的退烧药,用温水化开了往他嘴里灌,可瘦高个牙关咬得死紧,好不容易灌进去一点,又“哇”地吐了出来,溅得被褥上到处都是。穿皮靴的男人则找来块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刚放上去没一会儿,就被烫得缩了手,毛巾都快被焐干了。
矮胖女人急得直跺脚:“这可咋整?烧得这么厉害,别是中了什么邪吧?要不要去找张老爷问问?”
“找他?”戴眼镜的男人瞪了她一眼,“你忘了他白天看咱那眼神?没把咱当祭品扔井里就不错了,还敢去找他?再说了,这血门里的病,普通药哪管用?说不定是被林野踹那一脚伤了元气,邪气入体了。”
穿皮靴的男人把湿毛巾重新浸了水,又往瘦高个额头上敷:“先试试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烧糊涂。好歹是一起进来的,真出了事,5号院那边也没法交代。”
三人轮流换毛巾、喂水,折腾了快一个时辰,瘦高个的体温才算降下去些,不再说胡话,只是呼吸依旧粗重,额头上的冷汗打湿了头发,贴在脸上,看着格外狼狈。
见他睡着了,三人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桌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带着股怨气。
“我说,他是不是有病?”戴眼镜的男人先开了口,声音里满是不耐,“拿着把破刀就敢去砍林野?那家伙是什么身手?没被当场打死就算好的,现在倒好,发着高烧让咱们伺候,凭什么?”
穿皮靴的男人啐了一口:“就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干出那种事!不知道5号院的人让咱们先别硬碰硬吗?他倒好,自己上赶着送人头,还差点把咱们都拖下水!”
“我看他就是嫉妒林野找到线索了,”矮胖女人也跟着抱怨,“自己没本事,就想用阴招,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现在烧死活该,最好烧糊涂了,省得以后再给咱们惹麻烦!”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瘦高个骂了个狗血淋头,从他白天的冲动骂到他平时的抠门,连他上次多分了半块干粮的事都翻了出来,骂得兴起,连床上躺着的人都忘了。
骂够了,戴眼镜的男人从怀里摸出块干饼,掰了一半递给另外两人:“吃点吧,管他呢,死不了就先拖着。”
穿皮靴的男人接过饼,咬了一大口:“说起来,你们觉得林野刚才说的5号院,真有那么厉害?”
“不好说,”矮胖女人小口嚼着饼,“但能让瘦高个这种人听话,肯定不简单。我白天瞅了一眼,那院子里的灯笼都是黑的,透着股说不出的瘆人。”
戴眼镜的男人皱起眉:“不管厉不厉害,咱们现在最好别掺和。等这两人斗起来,咱们坐收渔利就行。对了,那封‘信’你们藏好了吗?可别再出岔子。”
“放心吧,”穿皮靴的男人拍了拍胸口,“藏在房梁上了,谁也找不到。”
三人边吃边聊,从血门的生路聊到出去后要吃什么,气氛居然渐渐轻松起来,仿佛床上那个还在发烧的同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物件,没人再去看他一眼。
夜色越来越深,1号院的油灯忽明忽暗,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三个沉默的剪影。而床上的瘦高个,不知何时皱紧了眉头,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却被淹没在同伴的说笑声里,无人听见。
远处的绣楼方向,隐约又传来了梳头的声音,“咔嚓、咔嚓”,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在为谁梳理着永无止境的等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