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卷起朱鸾司地底密室中沉闷的空气。
凤无涯没有丝毫犹豫,自云隙带回的那半截天外丝线被她径直投入炎诏炉中。
这截丝线,是她冒着神魂俱灭的风险,从那沉睡的大夏龙脉上硬生生剥离下的残端!
幽蓝的炉火仿佛被泼入了滚油,轰然一声,骤变为令人心悸的猩红色。
那半截丝线在火中并未熔化,反而像一条被投入烙铁的活蛇,疯狂地扭曲、翻滚,竟从炉内发出一阵阵刺破耳膜的凄厉尖啸!
盘坐在角落的牵丝妪身形干瘪,全靠一根若有若无的银线与炉顶的八卦铜镜相连,维系着最后一口生气。
她浑浊的眼球猛地一颤,嘶哑的声音仿佛破旧风箱:“它……它在抗拒点化!这丝线上的意志,远超你我预料!”
“抗拒?”凤无涯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没有半分惧色。
她反手抽出随身匕首,毫不迟疑地在白皙的掌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殷红的皇血滴滴答答,沿着她的指尖坠落,精准地砸在炎诏炉滚烫的炉沿上。
“不让你开口,又怎么知道,谁才是这世间真正的妖魔?”
话音未落,一滴皇血顺着炉壁滑入猩红的火焰。
刹那间,凤无涯怀中那【万象点灵图】的残轮猛烈一震,其上古朴的齿轮纹路如流光般一闪而逝!
炉中尖啸戛然而止,一道披着霞光的白骨虚影,在熊熊烈火中缓缓升腾而起——那枯骨的轮廓与气韵,赫然正是三百年前惊才绝艳的昭明女帝!
白骨空洞的眼眶对着凤无涯,嘴中发出断断续续、饱含无尽怨念的箴言:“三百年前……朕点燃九墟,倾尽国运,以为能带领万民登天……可飞升那日,云门洞开,迎接朕的不是仙乐琼浆,而是……是抽魂锁链!”
“他们说,‘觉醒者皆为灾种,唯可作燃料’!”昭明女帝的残魂发出泣血般的嘶吼,枯槁的骨爪猛地指向密室穹顶,仿佛要刺穿这片虚伪的天空,“看啊!你们头顶的星轨,那所谓的接引之路……根本就是一条屠宰流水线!”
随着她话音落下,密室中央的录亡碑投影突然剧烈闪烁,呈现出骇人异象:九道粗壮的黑线自云端垂下,如神魔的钓索,每一条线的末端都死死缠住一名正在“飞升”的帝王虚影!
那些曾经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帝王,此刻却像案板上的鱼肉,魂魄被黑线缓缓拉长、碾碎,最终化作漫天光粉,被尽数吸入云层深处一座若隐若现的悬浮宫阙之中!
“呃啊!”
另一间静室内,盘膝调息的连璟猛然睁眼,道胎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体内的那股来自天外的共鸣,在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频繁与暴虐,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从九天之上伸下,要将他的精气神乃至整个道胎都拧榨成汁!
“原来……如此……”他猛地咳出一口灼热的金血,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化为冰冷的绝望,“我不是什么天命之子……我只是一个被提前预定的‘补料’。”
剧痛之下,他反而冷静下来。
连璟没有丝毫犹豫,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身前空中疾速画出一道玄奥繁复的逆转周天阵。
他强行将与凤无涯之间的双生契由共生转为纯粹的防御结界,声音因痛苦而颤抖,却异常坚定:“凤无涯!你若再靠近云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引爆我这具‘活鼎’,用我的命来警告你!”
话音刚落,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凤无涯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连璟身前的逆转阵法,又看了看他嘴角的金血,脸上却无半分退缩之意。
她快步上前,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血玉符碎片,狠狠按入连璟因剧痛而起伏的胸口。
“那就让他们看看,”她的声音冷冽如刀,却又带着一股焚尽八荒的决绝,“什么,才叫真正的‘双生共劫’!”
三日后,朔望之夜。
天穹无月,星辰黯淡,天外那股无形的牵引之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
凤无涯一袭玄色帝袍,立于皇宫最高的祭天坛之上。
她以炎诏炉为媒,引动炉中昭明女帝的残魂,使其与深埋于皇城地底的文明之轮产生共鸣!
在万众瞩目之下,她将十二道象征着历代皇权天授的“天命诏书”投入炉中。
熊熊炉火中,那些金丝玉帛的诏书并未化为灰烬,反而浮现出无数被强行篡改过的命格印记!
那些所谓“真龙天子”的命格深处,无一例外,全都被一道形如枷锁的“天工印”死死刻下,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奴性烙印!
“从今往后,我大夏子民,不受天命,只承己志!”凤无涯清冷的声音传遍整座皇城,响彻云霄。
话音落,炎诏炉轰然爆开!
一道凝聚了昭明怨念、大夏国运与凤无涯反抗意志的血色火凤,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长鸣,挟着滔天烈焰,义无反顾地冲向天际,悍然撞向那九道黑线中的第九道!
轰——!
云层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在那一瞬间,裂口深处隐约可见一座牌匾,其上“九阙玄阁·接引司”六个大字,最末尾的“司”字一角,竟应声崩裂!
与此同时,朱鸾司地底,那面始终沉寂的录亡碑突然开始渗出粘稠的黑血,一行全新的小字在血迹中缓缓浮现:律奴·曾为昭明丞相。
九天之上,玄阁深处,一名身着白袍、手执玉册的守律使,正垂首记录着诸天万界的气运流转。
突然,他手指微微一颤,手中的玉册竟自动浮现出“大夏当诛”四个金字。
然而,他凝视着那四个字,
他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
“……陛下,您终于,来了。”
祭天坛上,惊天动地的巨响余波渐渐散去。
漫天火雨落下,百姓的惊呼与狂热的呐喊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洪流。
凤无涯傲立于高台之上,玄色帝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她击碎了天命的枷锁,也向那高高在上的存在,递出了第一份战书。
然而,那份惊世骇俗的豪情仅仅维持了一瞬,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心悸所取代。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与连璟相连的双生契约,正传来一阵阵濒临破碎的哀鸣。
刚才那惊天一击的力量,固然震撼了九阙玄阁,但其反噬之力,也通过契约,毫无保留地传导了过去。
凤无涯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穿透了祭坛的重重护卫与喧嚣的人群,死死地锁定在朱鸾司的方向。
天道的账,从不会迟到。
她捅破了天,而那个为她承受第一波怒火的人,此刻正在承受着何等恐怖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