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番薯哼着歌往东门走,手里攥着刚打印好的指引牌。阳光照在走廊上,他忽然停住,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又回头望了一眼办公室的方向。
脚步一转,他又折了回去。
老夫子正坐在桌前翻文件,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大番薯站在门口,两手贴在腿边,站得有点僵。
“怎么了?”
“我……”大番薯张了张嘴,声音小,“有样东西想给你看。”
他走过去,弯腰拉开办公桌最底下那层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木盒。盒子四四方方,边角磨得光滑,像是被手来回摩挲过很多遍。
他把盒子放在桌上,手指动了动,才慢慢揭开红布。
盒盖掀开,里面是一座模型。
老夫子凑近了些。
模型是从一座低矮砖房开始的,屋顶铺着旧瓦片,墙上还画着一道歪斜的标语。再往后,是一排平房,窗户开着,能看见里面摆着几张木桌和一台老式打字机。接着是三层小楼,楼顶插着一面小旗,旗子上的图案已经褪色,但还能认出是公司最早的标志。
一路延伸到最前端的,是现在的总部大楼。玻璃幕墙闪着光,连门前那棵歪脖子树都做了出来,树干上还缠着一圈细铁丝——那是去年台风刮倒后绑上去的。
“这是我做的。”大番薯说,声音还是轻,“花了三个多月,晚上偷偷弄的。”
老夫子没说话,伸手轻轻碰了碰模型的一角。他发现每栋建筑底下都刻了年份,连哪一年换了大门、哪一年加了电梯都有标记。
他注意到模型底部有个小抽屉,拉开一看,里面藏着一张对折的纸。
展开后,是大番薯的字。一笔一划写得很慢的那种。
纸上写着:“我想把公司带到下一个一百年。我不聪明,也说不出漂亮话。但我记得你们是怎么从一间屋子撑起来的。我也想这样,一块砖一块砖地盖下去。”
老夫子看完,把纸条放回抽屉。
他抬头看了大番薯一眼。大番薯低着头,手指绕来绕去,额头上出了点汗。
“你藏这么久,就为了今天?”
“不是今天。”大番薯摇头,“是怕拿早了,你会笑我。”
“哦?”老夫子嘴角动了动,“你觉得我会笑?”
“你上次见我拼个积木都说像猪蹄炖锅里捞出来的。”
老夫子笑了,声音不大,但肩膀抖了一下。
门外传来脚步声。
陈小姐路过门口,本来要走,目光扫到桌上的东西,脚步顿住了。
她走近两步,低头看着模型。
“这是……你们公司的发展史?”
“嗯。”老夫子点头,“他做的。”
陈小姐没再说话,弯腰去看那张纸条。看完以后,她直起身,看了大番薯一会儿。
“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
大番薯摇头。
“不是做模型。”她说,“是记住这些小事。谁会记得第一年连空调都没有,大家挤在屋里扇蒲扇?谁会记得第一次接到大单,全组人跑去吃路边摊?你把这些都做出来了。”
大番薯挠了挠头,“我记得。那天我吃了三串烤鸡心,秦先生请的。”
陈小姐笑了,眼角有点湿。
她指着模型最前面那栋砖房,“这间屋子,是你爸当年租的吧?”
“嗯。”大番薯点头,“租金一个月八百,签了三年合同。到期前半年,房东要涨钱,是你爸求了人家好久才续下来的。”
陈小姐没说话,只是轻轻碰了碰那栋小房子的屋顶。
老夫子看着她,又看看大番薯,“以前我总说你做事毛手毛脚,图纸画错、会议记混、连茶杯都能打翻。可现在我才发现,有些事你比谁都清楚。”
大番薯抬起头。
“你记得的不是数据,不是报表,是这里。”老夫子点了点胸口,“这才是传承。”
陈小姐低声说:“明天仪式上,应该让大家看到这个。”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夫子说,“放在主展台中间,让所有人都能走近看。”
“要不要加盏灯?”陈小姐问,“照在上面,不然后排可能看不清。”
“行。”老夫子点头,“让技术组调个追光,别太亮,温和点就行。”
大番薯赶紧说:“我可以自己搬过去,不用麻烦别人。”
“你现在是接班人。”老夫子说,“不是搬运工。”
“那……我至少得盯着点,别让人碰坏了。”
“没人会碰。”陈小姐说,“明天来了那么多人,都会知道这是谁做的。”
三人围着模型站了一会儿。
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落在模型顶端那面小旗上。旗子微微晃动,像是真的在风里飘。
老夫子说:“你爸要是看见,肯定高兴。”
大番薯鼻子动了动,没说话。
陈小姐看了眼时间,“我得走了,还有几个合同要核。”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大番薯。”
“啊?”
“你刚才说,想一块砖一块砖地盖下去?”
“嗯。”
“那你已经开始盖了。”她笑了笑,“第一块砖,就是这个模型。”
她走了。
办公室安静下来。
老夫子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明天彩排,你把这个带上。”
“现在就收好?”大番薯问。
“不。”老夫子说,“放你桌上。让大家路过都能看见。”
“万一被人不小心碰倒?”
“那就让他们知道,接班人的东西,是用心做的,得小心点。”
大番薯咧嘴笑了,把盒子重新盖好,却没放回抽屉,而是摆在了自己桌子最显眼的位置。
他坐下来,盯着盒子看了会儿,忽然说:“你说,秦先生会不会也想摸一下?”
“他肯定想。”老夫子说,“但他不敢,怕手脏。”
“我让他洗手。”大番薯认真说,“然后就可以碰。”
老夫子没忍住,又笑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我去趟技术组,确认下直播链路的事。”
“要不要我一起去?”
“不用。”老夫子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在这儿守着你的宝贝就行。”
门关上。
大番薯一个人坐在桌前,看着那个盒子。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盒角,又迅速收回。
过了几秒,又伸出去,这次没缩回来,而是慢慢沿着盒子边缘摸了一遍。
他小声说:“明天……我要第一个把它放上去。”
外面走廊有人说话的声音。
大番薯猛地抬头,以为是老夫子回来了,结果只是两个行政部的人经过。
他松了口气,手还放在盒子上。
阳光移到了模型的玻璃大楼部分,反射出一道光斑,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没动,也没说话,就那样坐着。
直到听见远处传来电梯响。
他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张望。
看见是秦先生拎着设备箱走出来,他赶紧挥手:“这边!”
秦先生朝他走来,手里箱子沉甸甸的。
“老夫子说你要试新麦克风?”大番薯问。
“对。”秦先生点头,“顺便问问彩排时间。”
“两点。”大番薯说,“提前半小时开机。”
“行。”秦先生把箱子放下,擦了擦汗,“你这儿挺安静啊。”
大番薯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桌子。
“有样东西……想给你看。”
他走回去,小心翼翼打开盒子。
秦先生蹲下来,眼睛越睁越大。
“这……这是你做的?”
“嗯。”
“哪个部分最难?”
“屋顶。”大番薯说,“瓦片太小,粘了三次才对齐。”
秦先生伸手想碰,又缩回,“我能摸吗?”
“洗了手就能摸。”大番薯说。
秦先生愣了下,随即笑出声,“我现在就去洗手。”
他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这玩意儿明天放哪儿?”
“主展台中间。”大番薯说,“老夫子说的。”
“那得加灯。”秦先生说,“不然白做了。”
“陈小姐也这么说。”
秦先生点点头,脸上露出少见的郑重,“明天我第一个去拍它。”
大番薯笑了。
秦先生走了。
大番薯坐回椅子,手搭在盒子边上。
他望着门口的方向,嘴里又哼起那首跑调的曲子。
这一次,声音比之前大了一点。
走廊尽头,老夫子站在技术组门口,听见了那点不成调的歌声。
他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文件夹夹紧了些。
办公室里,大番薯忽然停下哼唱。
他盯着模型看了一会儿,轻声说:“明天……我得早点来。”
他站起身,把盒子往桌子里推了半寸,确保不会被碰到。
然后坐下,继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