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站在展台前,看着模型顶端那面小旗缓缓倒下。他没有动,也没出声,只是盯着那根细杆从倾斜到落地,发出轻微的一响。
他转身离开,脚步不快,走廊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只有办公室的门缝里还透出光。他推门进去,坐到桌前,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时映出他脸上一点疲惫。
他点开通讯录,手指滑动,停在几个名字上。那些人不是竞争对手,也不是合作伙伴,是过去二十年里一起吵过架、喝过酒、抢过客户也救过场的人。
他打字:大番薯明天接班。他紧张了一整晚,我也陪了一整晚。我们撑过来了。你们愿不愿意,也说句话?
他在后面加了一句:不用说得太正式,就说你想对他说的。能录个视频最好,一分钟都行。
发完消息,他打开摄像头,对着镜头坐直。背景是那盏一直没关的追光灯,照着空荡荡的主厅一角。
他开口:“我是老夫子。明天我要把位置交出去了。接的人是个胖子,三根头发,走路外八字,说话总慢半拍。但他修服务器比我快,搬设备比我多,熬夜比我扛得住。你们要是见过他饭盒打翻在主板上还继续敲代码的样子,就知道这人靠不靠谱。”
他顿了顿,“所以我想替他说一句谢谢。也想让你们告诉他——你干得不错。”
说完,他按下录制结束,把这段话发到群里,顺手附上自己的联系方式和收件邮箱。
手机震动起来。第一个回复的是老李,做安防系统的,十年前和他们抢过一个政府项目,最后俩人蹲在机房一起调试到天亮。
老李回了个语音:“我这就录,等我十分钟。”
接着是王姐,做软件外包的,当年大番薯第一次出差见客户,被她笑话说穿得像去相亲。她回了条消息:“这孩子我记得,第一回开会就问我‘这个需求能不能先做一半?’我说为什么,他说‘省点钱,下次再补。’我当时就觉得,这公司死不了。”
半小时后,第一个视频传了过来。
画面里的老李穿着睡衣,背景是家里的客厅。他举着手机,笑着说:“大番薯,你记得那次你非说我系统有漏洞,我还不信?结果你真找出问题来了。我骂你多管闲事,后来才知道你是怕我验收不过。今天我跟你说一声,谢谢你当年较真。”
他顿了顿,表情认真了些:“你接班这事,我支持。不只是因为你做事实在,更因为你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强。这种人,才能带团队走得远。”
老夫子看完,点了保存,又转发到剪辑组。
第二个视频是王姐发的。她坐在办公室,身后挂着公司成立十周年的合影。
她说:“你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对接,带了一盒红烧肉。说是路上买的,其实我看你饭盒上有自家菜的味道。你一边吃一边改代码,油滴键盘上了也不管。那天我们改到凌晨两点,你走的时候还把地拖了。”
她笑了一下,“我知道你笨,可你也踏实。这行业缺的不是聪明人,是肯低头干活的傻子。你现在当领头的了,别学别人耍滑,就按你自己那套来。我们都看着呢。”
第三个视频是张工,搞硬件的老技术员。他直接拿手机拍了段车间现场。
“这是三年前你们那批服务器返厂维修的照片。”他指着一台机器,“你一个人跑了三趟,就为了确认散热模块是不是我们装错了。其实没错,是你自己设计太激进。但你非要查到底,最后发现是电源批次有问题。”
他抬头看镜头,“你当时跟我说‘不能让人背锅’。这句话我一直记着。现在你当家了,我希望你还记得这句话——别让下面的人替你扛事。”
视频一条条进来。
有人说起大番薯第一次参加行业交流会,站上台自我介绍,紧张得把公司名字说错,全场哄笑,但他没下台,硬是把演讲稿念完了。
有人说他半夜接到求助电话,二话不说开车两小时去现场,修完设备天都亮了,只在车上睡了四十分钟。
还有人拍了张旧照片,是几年前一次展会,大番薯蹲在地上接线,后背全湿透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
“那时候没人觉得你能走到今天。”画外音说,“可你现在做到了。不是因为你突然变聪明了,是因为你一直在。”
老夫子一条条看,一条条存。
有些视频太长,他让剪辑组切短些;有些语气太严肃,他建议调个轻松的开头;有个同行录了五遍,每遍都说“不行重来”,最后老夫子回他:“你就说最开始那一遍就行,那时候最真。”
凌晨三点,素材基本收齐。
他坐在电脑前,开始自己动手剪。
第一段放轻松的,都是笑话和趣事。有人问“他是不是还爱吃红烧肉?”有人调侃“能不能让他以后少穿格子衫”。
第二段转到共事经历。讲他怎么在停电时手动切换备用线路,怎么在合同截止前最后一小时修复系统漏洞,怎么一次次把别人放弃的项目救回来。
第三段是认可。几位前辈级人物出镜,说这家公司能活下来,靠的不是风口,是一群肯做事的人。而大番薯,是其中最不像“老板”的那个,却最像“扛事的”。
最后一段,所有人一句话收尾。
“大番薯,你不是接棒,你是开路。”
“别怕说错话,我们都在听。”
“你做得比你以为的好得多。”
“我们信你。”
老夫子看了一遍成片。节奏不快,也没有音乐烘托,就是一张张脸,一段段话,声音有高有低,有的笑,有的沉默。
他暂停在最后一帧,写下播放备注:仪式开场前两分钟播放,音量渐入,灯光同步压暗。
他把文件加密,存进专用U盘,插进保险柜。关上前,看了眼时间。
五点十七分,天还没亮。
他拉开窗帘,楼下空无一人,街边早餐铺的灯刚亮起来。他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身关掉电脑。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老赵发来的消息。
老赵从来不参加这类活动,向来觉得感情牌都是浪费时间。可这次,他居然回了。
老夫子点开,是一段视频。
画面里老赵坐在办公室,穿着笔挺的西装,面前摆着一杯茶。他清了清嗓子,像是准备发表重要讲话。
然后他忽然抬手,把茶杯往旁边一推,板着脸说:“我本来不想录这个。”
停顿两秒,他嘴角抽了一下,像是憋笑。
“但我媳妇听说你要交班给那个胖子,她说我不许装看不见。她说人家帮你修了八次系统,一次都没收钱,你连句话都不说,良心不会痛?”
他叹口气,“所以我录了。”
他又停顿,眼神飘了一下,才重新看镜头。
“大番薯,你是个傻子。明明可以收费,非要说是友情支持;明明能甩手不管,偏要熬夜改方案。你这样的人,按理说早该被人骗得倾家荡产。”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可你活下来了,还活得不错。说明这世道,还是容得下傻人的。”
最后他说:“你接班那天,我去不了现场。但我让我媳妇给你包了顿饺子,一会儿让人送去公司。她说你爱吃韭菜馅。”
视频结束。
老夫子坐在那儿,愣了几秒,忽然笑出声。
他把这段加进片尾彩蛋,设置为播放结束后自动跳出。
全部弄完,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窗外天色微亮,楼道里传来保洁阿姨推车的声音。
他走出办公室,顺手关灯。
经过主厅时,他停下,推开门看了一眼。
展台上的模型静静立着,追光灯还在照着。那面倒下的小旗,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扶了起来,稳稳地插在原位。
他没去碰它,只是看了几秒,转身走向电梯。
电梯门快合上的时候,他忽然按住开门键。
他返回主厅,拿起手机,对着模型拍了张照。
发给大番薯,只写了一句话:
明天第一个上去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