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还没完全亮透,广场上的灯笼还挂着几盏没熄。姜小葵站在昨夜人群散去的地方,脚边那朵野花还在,被露水压弯了头。
她蹲下,手指碰了碰花瓣,又直起身,走到演武台前的空地中央。
这里昨晚摆过宴席,现在桌椅都撤了,只留下一块青石地面,裂了几道缝。她抬起手,在空中划了一道。
金纹浮现,像一道细线,缓缓落进地面裂缝里。它没有炸开,也没有发光,只是安静地游动,最后停在一个点上不动了。
“昨天那个拿徽章的小孩,叫什么名字?”她问走过来的执事弟子。
“林芽。”
“去把他找来,再带几个愿意学的,年纪小点也行。”
执事迟疑:“圣女,您不先回房休息?”
“我不累。”
其实她肋骨处有点发沉,走路时左肩会抽一下。但她没提这事。
半个时辰后,五个孩子站在了她面前。最大的比她矮半个头,最小的抱着书包不敢抬头。林芽在中间,手攥着徽章,指节发白。
“你们知道封印是怎么成功的吗?”姜小葵问。
没人说话。
“不是靠法器,也不是靠境界。”她指着地上那道金纹,“是靠记路。我记得每一笔该怎么走,错了半寸,阵就崩了。”
她转身,用手指继续画第二笔。动作很慢,每划一段就停下。
“这一步,我在断云崖练了三天,摔进沟里两次。”
陆昭忍不住开口:“您当时不怕吗?”
“怕。但我发现,越怕越得动。”
许砚小声记下这句话。
姜小葵看了他一眼:“记可以,但别当成话本背。我要你们自己试。”
她从怀里取出一小片青铜碎片,只有指甲盖大,边缘不齐。这是黑衣人留下的东西磨下来的边角料。
“把它放进阵眼里,然后试着稳住它的震动。谁能做到,谁就算入门。”
孩子们围上去看。林芽伸手又缩回。
“不敢碰?”姜小葵问。
“我……我怕弄坏。”
“坏了也没事。我还有半块锅铲呢。”
有人笑了。
她也笑了笑:“阿拾说他能飞升,结果睡了两天。可他说的话,偏偏救了所有人。你们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敢不敢做。”
第一轮尝试开始。五个人轮流上,没人成功。碎片刚放进去就弹出来,撞在地上叮当响。
“问题在哪?”她问。
陆昭抢答:“灵气不够强!”
“错。是你太想赢,手抖了。”
她接过碎片,重新放进去。这次她没用灵力,只是把手贴在地面,闭眼。
三秒后,碎片稳定了。
“听到了吗?”她说,“它在跳,像心跳。你得等它节奏,而不是压它。”
林芽咬唇,再次上前。
这一次,他放得慢了些。碎片晃了两下,没弹出。他屏住呼吸,指尖微微发力。
金纹亮了一下。
全场静了两秒,然后爆发出声音。不是欢呼,是惊讶的吸气声。
姜小葵点点头:“三息。不算长,但够用了。”
接下来几天,她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在演武台。
不穿战甲,不戴徽章,就一身粗布衣。左腕的布条换了新的,但血迹还是慢慢渗出来一点。她不在意。
孩子们开始叫她“姜姐”,而不是“圣女”。
陆昭天天画符,画到手指起泡。有一次他急了,直接用破皮的手按下去,结果符形歪了,把自己震退三步。
姜小葵走过去,递给他一块药膏:“疼就喊疼,死不了。”
“可您都没喊。”
“我喊了。只是你们没听见。”
许砚学会了调配一种清神汤,给练习的人喝。味道苦,但有效。姜小葵尝了一口,说:“比我煮的野菜强。”
林芽进步最快。他记性好,能把每一道金纹拆成七段背下来。但他不敢带队,一到模拟对抗就往后缩。
“你怕什么?”姜小葵问他。
“我怕带错,害他们受伤。”
“那你让我来带。”
“您太强了,他们只会跟着您走。”
“那就让他们走错一次。”
她组织了一场演练。场地设在演武台东侧,用石块摆出简易阵型。青铜碎片嵌在中心,激发微弱波动。
规则很简单:守住阵眼五分钟,期间不能让碎片移位。
第一组是陆昭带队。他冲得太猛,提前触发陷阱,三人被震出场外。
第二组许砚指挥,走位严谨,但反应太慢,时间耗尽。
最后一组是林芽。他站在原地很久才动。
“你犹豫什么?”陆昭在场外喊。
“我在听。”
他慢慢抬手,指向右前方:“许砚去那边,挡三步。陆昭绕后,别跑直线。”
两人照做。
阵眼开始震动。林芽没有立刻出手,而是等了一秒,才打出第一道金纹。
这一秒,正好避开最强冲击波。
碎片稳住了。
四分钟过去。
突然,天上飘雨了。雨水打在石面上,符文开始模糊。
“怎么办!”陆昭回头。
“别慌。”林芽声音不大,“雨水会让灵气下沉,我们得把防线往下压。”
他单膝跪地,手掌贴地,重新引导路线。
最后一秒,阵眼光芒稳定。
成了。
雨越下越大。五个孩子站在原地,衣服全湿了。
姜小葵走过去,脱下外袍,盖在林芽肩上。
“下次别等我说才动。”
林芽低头:“我怕错。”
“错多了才会对。”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木牌,刻了个“稳”字,塞进他手里。
“拿着。不是奖赏,是提醒。”
说完,她转身走了。
夜里,雨停了。她一个人回到演武台。
林芽果然还在。坐在角落,一遍遍画那道金纹。手指冻得发红,动作却没停。
她没出声,站在阴影里看了一会儿,然后离开。
几天后,初萤班正式挂牌。
牌子是陆昭自己做的,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挂在演武台边上。
他们开始自己组织训练。不用姜小葵到场,也能完成一套完整推演。
有一次,她路过时看见陆昭在教新人画符。
“记住啊,”陆昭一本正经,“当年我师父跟我说,画符就像炒菜,火候不到不行,过了也不行。”
“你师父是谁?”
“姜姐啊。虽然她没正式收我,但我认了。”
旁边许砚冷笑:“你就吹吧。”
“不信你问她!”
姜小葵没现身,转身走了。
某日清晨,她站在演武台东侧石阶上,看着一群少年在练习破阵。
林芽负责守阵眼,陆昭带队突袭,许砚在后方调配灵力。
他们配合得越来越顺。
一次对抗结束,陆昭甩着手臂走过来:“姜姐,你说我们以后能守得住吗?”
“我不知道。”
“可你现在可是英雄。”
“英雄也会倒。能撑住的,是后面的人。”
她看着他们收拾工具,互相打闹,声音吵得整座山都能听见。
她转身准备离开。
林芽忽然喊住她:“姜姐!”
她回头。
“我们……还能再听您讲一次那天的事吗?就是封印的时候。”
“哪部分?”
“您喷出精血那一段。我想知道,您是不是真的不怕。”
姜小葵沉默了一会。
“怕。但我更怕他们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