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日子,像泡在温水里,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汹涌。林飞的伤腿在部落巫医的草药和岩甩老爹不知从哪搞来的土方子折腾下,总算没烂掉,伤口慢慢收口,长出新肉,虽然走路还瘸得厉害,但至少能挂着棍子自己挪动了。高烧退了,脑子清醒不少,可心里的石头一点没轻。
“独眼”把他们安置在山谷靠悬崖的一间独立小竹楼里,吃喝不缺,但活动范围有限,走到哪都有两个面无表情的土着战士“陪着”,美其名曰保护,实为监视。刘大明和李明白他们还没消息,林飞心里像猫抓一样。
这天后晌,林飞正靠在竹楼门口,看着谷地里那些光屁股小孩追打嬉闹,妇女们捶打树皮做布,男人们打磨武器,一片看似祥和的景象。岩甩老爹蹲在旁边,默默地用匕首削着一根硬木箭杆。
突然,山谷入口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类似竹梆子的敲击声!紧接着,悬崖峭壁上几个了望点也响起了回应,声音短促而焦急!
谷地里瞬间炸锅!刚才还悠闲的人们像被火烧了屁股,女人尖叫着拉扯孩子往悬崖下的洞穴跑,男人们则抓起武器,吼叫着冲向谷口和各个防御要点!整个山谷像被捅了的马蜂窝,紧张的气氛瞬间拉满!
“怎么回事?”林飞心里一紧,猛地拄着棍子站起来。
岩甩老爹侧耳听着那有节奏的梆子声,浑浊的眼睛眯起,脸色变得凝重:“是最高警报……有大队人马,从东边峡谷过来了,不到十里地。看动静……不是自己人。”
东边峡谷?那是通往外界相对好走的一条路!林飞心脏狂跳!西班牙人?这么快就找来了?
这时,一个土着战士飞奔而来,对林飞生硬地喊了一句土语,示意他们立刻回竹楼待着,不准乱跑。
林飞和岩甩老爹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安。两人退回竹楼,透过竹篾墙的缝隙往外看。
只见“独眼”已经带着刀疤脸等几个头目出现在主楼前的高台上,他仅剩的独眼寒光四射,正快速下达命令。一队队土着战士在他的指挥下,像潮水一样涌向谷口,利用岩石、树木和早就修好的简易工事构筑防线。另一些人则迅速爬上悬崖,占据制高点。还有几个身手矫健的,像猿猴一样借助藤蔓消失在谷口两侧的密林中,显然是去前出侦察和布置陷阱了。整个行动迅捷无声,显示出极高的战斗素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刚才还充满生活气息的山谷,就变成了一座杀气腾腾的兵营!老人、妇女和孩子都躲进了深处洞穴,谷地里只剩下紧握武器、眼神凶狠的战士。
“独眼”布置完防御,大步流星地走向林飞的竹楼,刀疤脸紧随其后。他推门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冷冽的杀气,独眼死死盯住林飞:“东边峡谷,来了至少两百人,有马队,装备精良,是西班牙正规军!还有几十个穿杂色衣服的,像是雇佣的土着向导!你他妈的不是说尾巴甩干净了吗?!”
林飞心里咯噔一下,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圣费尔南多到这里,我们绕了三四天的山路,还故意走了水道。除非……除非他们早就知道鹰嘴崖的大概位置,或者有极其高明的追踪者!”
“独眼”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现在说这些屁话没用!红毛鬼肯定是冲着你们来的!但找到这里,就是死仇!这仗必须打!”
“他们有多少重武器?有炮吗?”林飞急问,这是关键。
“探子说,看到他们用骡子驮着拆开的小炮零件,至少两门!”“独眼”啐了一口,“妈的,看来是铁了心要端掉老子这窝!”
两门山地炮!这对鹰嘴崖的防御是巨大威胁!再险峻的地形,也经不住火炮轰击!
“峡谷入口狭窄,易守难攻,但他们有炮,硬守损失会很大。”林飞快速分析,“不能让他们把炮架起来轰!”
“废话!”“独眼”不耐烦地打断,“老子知道!已经派人去前面峡谷设伏了,能拖一时是一时!但最多半天,他们肯定能推到谷口!”
林飞脑子飞转,目光扫过山谷地形,突然停在那条从悬崖飞泻而下、穿过谷地的溪流上。“那条河,上游能走人吗?能不能绕到他们屁股后面去?”
“独眼”独眼一眯:“你想抄后路?上游是‘毒瘴谷’,终年雾气不散,有毒虫沼泽,本地人都不敢轻易进去!绕过去至少一天一夜!等你们绕到,老子这早就被炮轰平了!”
“如果有近路呢?”林飞紧盯着他,“比如……地下河?或者只有你们知道的猎道?”
“独眼”和刀疤脸对视一眼,没说话。显然有,但那是保命的秘密通道。
“头领!”林飞语气加重,“守是下策!必须主动出击!他们仗着炮火,肯定以为我们会缩在壳里等死!我们偏要打出去!你正面顶住,给我二十个最熟悉山路、敢玩命的好手,我带路,从密道快速穿插到他们侧后!等他们炮兵阵地架设,注意力全在谷口时,我们突然杀出,端掉他的炮!没了炮,他们就是没牙的老虎,在这山里就是咱们的活靶子!”
“你?”“独眼”上下打量着林飞,目光落在他还瘸着的腿上,充满怀疑,“就你这德行,还能带人穿插偷袭?”
“腿是瘸了,但脑子没坏!枪法也没丢!”林飞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我对西班牙人的战术和装备比你们熟!我知道怎么打他们的炮兵最有效!而且,这事因我们而起,我们的人必须上!”
岩甩老爹也在一旁用土语急促地说了几句,大概是在证明林飞之前在圣费尔南多的表现。
“独眼”死死盯着林飞,琥珀色的独眼里光芒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山谷外,隐约已经能听到零星的枪声和叫喊声,前出的侦察兵已经和敌军接触了!
时间不等人!
“好!”“独眼”猛地一拍大腿,独眼里闪过一丝狠绝,“老子就信你一次!刀疤!”
“在!”
“你挑二十个最好的猎头,带上吹箭和毒镖,再配五条快枪!跟这小子走!他知道那条‘飞鼠道’!记住,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摸到红毛鬼的炮兵阵地,毁了那两门炮!然后制造混乱,响箭为号,我正面压上!”
“是!”刀疤脸领命,立刻转身去点人。
“独眼”又看向林飞,扔给他一把磨得锃亮的砍刀和几个沉甸甸的弹夹:“小子,别让老子失望!要是回不来,或者搞砸了,你们留在蛤蟆湾的那几条破船,还有船上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赤裸裸的威胁!林飞接过刀和弹药,别在腰后,眼神冰冷:“放心,我比你想活!”
几分钟后,刀疤脸带着二十个精悍的土着战士集合完毕。这些人个个眼神凶悍,脸上涂着油彩,身上挂着吹箭筒、毒镖囊和砍刀,还有五个背着老套筒步枪的,是部落里的神枪手。
“走!”林飞不再废话,对岩甩老爹点点头,示意他留下等消息,然后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地跟着刀疤脸,冲向山谷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岩缝。
钻过狭窄潮湿的岩缝,里面竟是一条陡峭向下、漆黑一片的地下河!河水冰冷刺骨,只到膝盖深。刀疤脸点燃一个松脂火把,率先淌水前行。林飞咬紧牙关,忍着伤腿的冰冷和刺痛,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二十个战士沉默地鱼贯而入,只有哗哗的水声在洞中回荡。
这条所谓的“飞鼠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地狱。大部分路段都在黑暗的地下河中潜行,有时需要潜水通过低矮的溶洞,有时要攀爬湿滑的瀑布岩壁。空气污浊稀薄,到处是蝙蝠和怪虫。林飞几乎耗尽了全部体力,全靠一股狠劲和前面战士不时拉拽才没掉队。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独眼”势力在这片雨林中生存能力之恐怖。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亮光。钻出洞口,发现已经身处鹰嘴崖东侧山脉的背面,下方就是那条通往谷口的东边峡谷!他们绕到了西班牙军队的侧后方!
刀疤脸示意噤声,派出两个最灵活的战士前去侦察。很快,战士返回,压低声音报告:西班牙先头部队约一百人已抵达谷口外一里处的开阔地,正在清理障碍,建立防线。主力约一百人押运着辎重和拆解的火炮零件,落在后面半里地,正在缓慢通过一段狭窄的“一线天”险路。炮兵阵地似乎打算设在那片开阔地上。
机会!敌人兵力分散,炮兵正在通过最脆弱的地段!
“动手!”林飞眼中寒光一闪,对刀疤脸说,“不等他们架炮了!就打他运输队!目标:骡马和炮组件!毁了就跑!”
刀疤脸舔了舔嘴唇,露出残忍的笑容,打了个手势。二十个战士如同鬼魅般散入丛林,借助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向下方那段“一线天”峡谷摸去。
林飞趴在一块巨石后面,举起望远镜。只见狭窄的峡谷道上,一队西班牙士兵正艰难地驱赶着驮着沉重木箱的骡马前行,队伍拉得很长,两侧是高耸的岩壁,正是伏击的绝佳地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剧烈的心跳,将毛瑟步枪架稳,准星套住了队伍中间一个骑在马上的、似乎是军官模样的人。
“打!”
随着林飞一声低喝,他率先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峡谷中格外刺耳!那名军官应声落马!
几乎同时,峡谷两侧枪声大作!刀疤脸等人的步枪和毒箭、吹镖如同雨点般射向混乱的西班牙运输队!骡马受惊,四处狂奔,踩踏士兵!装载炮组件的木箱被子弹击中,火花四溅!
“敌袭!敌袭!”西班牙士兵惊慌失措,仓促还击,但地形不利,完全被压制。
“轰!”一声巨响!不知是谁击中了驮运火药的骡子,引发了殉爆,峡谷中顿时人仰马翻!
“撤!”林飞见目的达到,立刻下令。偷袭讲究的就是快准狠,一击即走!
刀疤脸吹响一声凄厉的竹哨,伏击的战士们毫不恋战,如同潮水般退入丛林,消失不见。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等峡谷另一头的西班牙先头部队闻讯赶来救援时,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死伤士兵、炸毁的物资和受惊的骡马。那两门宝贵的山地炮,虽然炮身没完全炸毁,但关键部件受损,暂时成了摆设。
与此同时,鹰嘴崖谷口方向,响起了“独眼”主力全面反击的呐喊声和密集的枪声!失去炮火支援,又遭后院起火,西班牙军队的攻势顿时受挫!
林飞拄着棍子,站在半山腰,看着下方峡谷的混乱和谷口方向的激战,长长舒了一口气。第一关,算是闯过去了。但这仅仅是个开始。西班牙人的报复,绝不会就此停止。而身边这些临时结盟的“土着盟友”,其忠诚度,比西班牙人的枪炮更加难以预测。
南洋霸业的棋盘上,每一步都踏在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