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里的血腥味还没散干净,鹰嘴崖的庆功宴就已经摆开了。山谷中央的空地上点起十几堆篝火,烤肉的油脂滴在火里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肉香、土酒的辛辣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缴获的西班牙步枪堆成小山,几个喝高了的土着战士正拿着缴获的军官指挥刀胡乱比划。
“独眼”坐在主位那张虎皮大椅上,独眼在火光下闪着快意的光,他举起一个粗糙的木碗,里面是浑浊的土酒:“兄弟们!这仗打得痛快!敬死去的弟兄!敬林老大带来的好运气!”
“吼!”底下几百号人轰然响应,碗撞得砰砰响。
林飞坐在“独眼”右下首,面前也摆着酒肉。他勉强举起碗抿了一口,火辣辣的液体烧过喉咙,伤腿在桌子下隐隐作痛。刘大明、李明白他们坐在稍远些的地方,正和几个土着头目拼酒,吆五喝六,气氛热烈。盘古号和山猫号的人马下午刚到,兄弟重逢,又打了胜仗,个个兴高采烈。
但林飞心里绷着的弦一点没松。他看着“独眼”那张看似豪爽的笑脸,总觉得那琥珀色的独眼里藏着别的东西。仗是赢了,缴获也不少,可西班牙人吃了这么大亏,报复只会更疯狂。眼下这热闹,像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果然,酒过三巡,“独眼”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渍,身子往林飞这边歪了歪,声音压低了些,带着酒气:“林老弟,仗打完了,咱们是不是该聊聊……往后的事了?”
来了。林飞放下木碗,面色平静:“头领请讲。”
“独眼”独眼眯了眯,手指敲着桌面:“你看,这次要不是你带人抄了红毛鬼的炮队,咱们守谷口得多死多少弟兄?你这脑子,好用!”他先捧了一句,话锋一转,“不过……光靠偷袭、埋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西班牙人马多枪炮厉害,下次再来,肯定更小心。咱们得有点……硬家伙,能正面扛住的家伙。”
林飞不动声色:“头领的意思是?”
“独眼”往前凑了凑,声音更低了:“我听说……你们有种特别的火药,劲儿特别大?叫什么……‘雷公石’?圣费尔南多那响声,隔着几里地都震耳朵!能不能……也给兄弟们匀点?或者,把那方子……说道说道?”
图穷匕见!果然是为了黑索金配方!林飞心脏一缩。这玩意儿是他目前最大的技术底牌,也是将来立足的根本,怎么可能轻易交出?
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头领,不是兄弟藏私。那‘雷公石’配制极其凶险,用料也稀奇,稍有不慎就炸锅。我们也是偶然得了点成品,用一点少一点。配方……更是祖师爷传下的饭碗,实在不便外传。”
“独眼”脸上的笑容淡了点,独眼闪过一丝不悦:“林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的地盘就是你的地盘,我的兄弟也是你的兄弟。有了好家伙,大家一起用,力量大了,才能对付红毛鬼不是?总不能光让你们的人揣着宝贝,让我的人拿命去填吧?”
这话夹枪带棒,压力陡增。周围几个喝酒的土着头目也停下动作,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刘大明那边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吆喝声也小了下去。
林飞知道不能硬顶,脑子飞快转动,苦笑道:“头领误会了。不是不给,是实在有难处。这样,剩下的‘雷公石’,我们可以先拿出一部分,交给头领分配。至于配方……容我些时日,看看能不能找到更稳妥的法子配制,或者找到替代的药材。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加强防御,西班牙人的援兵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他避重就轻,先把眼前的火药交出去一部分稳住对方,把配方的事往后拖。
“独眼”盯着林飞看了几秒,忽然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林飞肩膀(拍得林飞伤腿一颤):“好!痛快!那就先这么办!火药明天就交接!至于配方,老弟你多费心!”他端起碗,“来,再干一个!为了往后更好的合作!”
一场潜在的冲突,暂时被按了下去。但林飞知道,这根刺已经埋下了。“独眼”对先进武器的渴望绝不会停止。
宴会继续,但气氛微妙了许多。后半夜,众人陆续散去。林飞回到小竹楼,刘大明和李明白跟了进来,脸上都没了醉意。
“老林,那独眼龙是不是想要咱们的火药方子?”刘大明压低声音问。
林飞点点头,脸色凝重:“嗯。给了点甜头,暂时稳住了。但这老狐狸不会死心。”
“妈的!就知道没安好心!”刘明骂了一句,“咱们辛辛苦苦弄出来的宝贝,凭什么给他?”
李明白比较冷静:“不给,恐怕会生隙。给了,咱们就没了依仗。难办。”
“所以得尽快想办法。”林飞走到简陋的桌子前,上面铺着那张缴获的、标注简单的吕宋南部地图,“我们不能一直窝在鹰嘴崖,受制于人。必须有自己的地盘,稳定的后勤,能自己生产武器弹药。”
他手指点向地图上海岸线的一个点:“还记得陈金贵提过的‘八打雁’北边那个叫‘三宝颜’的港湾吗?据说那里水深,适合停船,附近有山林,还有个小渔村。西班牙人控制力弱。”
“你想去那儿?”刘大明问。
“是个备选。”林飞沉吟,“但眼下不能动。一来,‘独眼’不会轻易放我们走。二来,我们需要时间积蓄力量,也需要‘独眼’这块挡箭牌吸引西班牙人的火力。”
他看向李明白:“明白,你明天开始,带几个机灵的兄弟,借口熟悉环境,跟‘独眼’的人套近乎,尤其是那些对西班牙人恨意深的。摸清他们的底细,看看有没有可能拉拢一些人。岩甩老爹懂土话,让他帮你。”
“明白。”李明白点头。
“大明,”林飞又对刘大明说,“你负责整顿我们自己的人。枪械保养好,抓紧训练。特别是从西班牙人那儿缴获的那两门小炮,虽然零件不全,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捣鼓响。那是咱们的重火力。”
“交给我!”刘大明拍胸脯。
“另外,”林飞压低声音,“让余锡尔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用现有的材料,搞点‘雷公石’的简易替代品,威力小点没关系,关键是要能唬住人,或者……弄点容易出问题的‘残次品’。”
刘大明和李明白对视一眼,明白了林飞的意思——既要合作,也得留后手。
“还有,”林飞想起件事,“陈金贵那家伙,这几天在干嘛?”
“还能干嘛,围着‘独眼’那几个小头目转悠,送点小恩小惠,打听消息呗。”刘大明撇撇嘴,“那老小子,滑头得很。”
“盯着他点。这人能用,但不能全信。”林飞叮嘱。
安排完这些,林飞才感觉稍依然沉甸甸的。外部强敌环伺,内部盟友心思难测,这南洋霸业的第一步,走得如履薄冰。
他推开竹窗,看着外面漆黑的山谷和悬崖上零星的火把光。风雨欲来,这短暂的联盟,不知能维持多久。他必须尽快变得更强,才能在这虎狼环伺的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无声的惊雷,在南洋的夜空上积聚,等待着下一次炸响的时刻。微松了口气,但心里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