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离开后的日子,货栈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轨道。
苏瑾依旧整理药材,登记货品,将库房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夜深人静回到那间小屋时,看着空荡荡的墙角,心里总会泛起一丝空落。
她将那枚青铜铃铛从颈间取下,系在了手腕上,用衣袖遮住。
冰凉的铃身贴着皮肤,偶尔随着动作发出极其轻微的、只有她自己能察觉的声响,仿佛某种陪伴。
长沙城的春天来得快,空气里渐渐有了暖意和湿漉漉的水汽。货栈的生意也随着季节转换忙碌起来,南来北往的客商带来各种消息。
这天下午,苏瑾正在库房核对一批新到的川贝,韩管事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面生的青衣小厮,神色焦急。
“小苏,你手上活先放放。”韩管事道,“这位是红府的小哥。二爷府上的夫人突然病倒,发热咳血,请了大夫,开了方子,但缺几味关键的药材,寻常药铺要么没有,要么品质不行。二爷急坏了,想起咱们货栈路子广,让我帮忙寻寻。”
红府?二爷?苏瑾心头一震。二月红!他的夫人……不就是丫头吗?在原定的命运里,丫头因病早逝,是二月红一生最大的痛,也是他后来性情转变的关键。
她稳住心神,看向那小厮:“不知府上需要哪几味药?”
小厮连忙报出几个药名:“老山参要五十年份以上的,最好是野山参;川贝母要松潘产的‘怀中抱月’;还有一味‘雪蛤油’,要东北林子的真品,年份越久越好。最要紧的是,要快!夫人的病耽误不得!”
这几味药都价值不菲,且对品质要求极高,尤其是要得急,确实难寻。韩管事眉头紧锁:“山参和川贝,库里倒还有些压箱底的好货,只是这雪蛤油……”
苏瑾心中快速盘算。山参和川贝,货栈确实有存货,虽然珍贵,但并非绝无仅有。雪蛤油在南方更是稀罕。不过……她想起公馆的“时光苗圃”和“造化工坊”。苗圃可以加速一些特定药材的生长或“培育”,工坊可以进行精细的提纯和伪装。虽然凭空变出雪蛤油不可能,但如果有类似年份和功效的替代品,或者用现有材料进行“优化”……
“韩管事,”她开口道,“雪蛤油确实难寻,不过我依稀记得,好像在整理库房时,见过一小罐祖父留下的‘林蛙油’,密封在蜡丸里,看着有些年头了,不知能不能顶替?还有那山参和川贝,最好让我先看看品相,挑最合适的。”
韩管事眼睛一亮:“对!好像是有这么一罐老东西,一直当杂物收着,快去找找!药材你也仔细挑挑,务必选最好的!”事关二月红夫人,若能帮上忙,对货栈和张家都是天大的人情。
苏瑾应下,先去了库房深处,装模作样地翻找一番,实际上是从公馆基础存储空间里,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小罐“特制林蛙油”(系统用苗圃产物和微量生命源泉精华模拟优化而成,功效远超普通雪蛤油,且绝对检测不出问题),又仔细挑选了库房里品质最佳的老山参和川贝。
东西备齐,韩管事亲自带着苏瑾,跟着红府小厮,急匆匆赶往红府。
二月红的府邸在城西,虽不及张启山的府邸气派,却别有一番清雅韵味,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透着梨园行当特有的精致。但此刻府内气氛压抑,仆役们行色匆匆,面带忧色。
他们被引到偏厅等候。不多时,一个身着月白长衫、面容俊雅却带着明显憔悴和焦灼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正是二月红。他眼下乌青,嘴唇干裂,早已不见台上风华绝代的模样,只剩下一个为妻子病情忧心如焚的丈夫。
“韩掌柜,有劳了!”二月红声音沙哑,接过韩管事递上的药材,目光急切地扫过,当看到那罐“林蛙油”时,眉头微皱,“这是……”
“二爷,这是小店库中珍藏的一点老林蛙油,密封完好,年份久远,功效或许比寻常雪蛤油更佳,应急应当可用。”苏瑾在一旁轻声解释,声音清晰平稳,“夫人病势凶险,当务之急是稳住病情。此油性平味甘,补肺益肾,定喘止咳,正对夫人咳血虚热之症,或可一试。”
二月红闻言,目光落在苏瑾身上,见是个面生的小丫头,但语气笃定,眼神清澈,不似信口开河。他此刻也是病急乱投医,又见韩管事也点头称是,便不再犹豫:“快,送去厨房,按方煎药!”他吩咐身边仆役,又对韩管事和苏瑾拱手,“多谢二位!若内子能度过此劫,红某必有重谢!”
苏瑾福了福身:“二爷言重了,救人要紧。”
药材被迅速送走。二月红心系妻子,也无心多谈,韩管事识趣地带着苏瑾告辞。
回去的路上,韩管事对苏瑾大为赞赏:“没想到你还有这份眼力和胆识!那罐老油我都快忘了,你倒记得清楚,话说得也稳当。这次若真帮了二爷,咱们货栈在长沙城可就又多一份香火情了。”
苏瑾谦逊了几句,心中却并不轻松。她知道,丫头的病根深蒂固,绝非几味好药就能根治。她那罐特制林蛙油或许能暂时稳住病情,甚至带来一段时间的明显好转,但要彻底治愈,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下,几乎不可能。除非……
她想到了公馆的“生命源泉”。但那太过逆天,一旦动用,引起的关注和麻烦将无法估量。她不能冒险。
帮助丫头,是为了改变二月红未来的悲剧轨迹,也是为了结一份善缘。但如何把握分寸,既不暴露自己,又能真正帮到人,还需要仔细思量。
接下来几天,苏瑾依旧在货栈忙碌,但总会留意关于红府的消息。听说二月红夫人用了新药后,咳血止住了,高热也退了些,虽然仍旧虚弱,但总算看到了希望。二月红亲自来货栈道谢了一次,对苏瑾也格外客气,甚至隐晦地表示,若有所需,可去红府寻他。
苏瑾知道,这一步走对了。
这天傍晚,苏瑾忙完库房的活计,独自走在回小屋的路上。夕阳的余晖将货栈后院的石板路染成暖金色。她低头想着心事,手腕上的铜铃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却没有发出声响——她特意用丝线缠住了铃舌。
走到小屋门前,她习惯性地掏出钥匙。就在钥匙即将插入锁孔的瞬间,她全身的寒毛忽然竖了起来!
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存在感,就在她身后!
她猛地转身,手已下意识地摸向袖中藏着的防身药粉(系统出品,强效迷烟)。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清俊而沉静的脸庞。
张起灵。
他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仿佛凭空出现。依旧是那身利落的深色衣裤,风尘仆仆,但眼神清亮,身上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内敛的锐气。他似乎刚到,又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会儿,正静静地看着她转身时那一瞬间的惊愕和迅速转为惊喜的表情。
夕阳的光线正好落在他肩头,将他周身冷冽的气息柔和了些许。
苏瑾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所有的冷静和思量,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击得粉碎。手腕上缠住的铜铃似乎都在发烫。
“……你回来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轻颤。
张起灵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仔细描摹,似乎想确认她是否安好。然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嗯。”
没有多余的话。但苏瑾却觉得,这一个字,比千言万语都更让她安心。
她忽然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臂。触手是结实有力的肌肉和衣料下温热的皮肤,还有一丝夜露的微凉。
“你……没事吧?事情还顺利吗?”她仰头看着他,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声音也比平时急促了些,“吃饭了吗?累不累?”
这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亲近和担忧,与以往她那种含蓄的、保持距离的关怀截然不同。
张起灵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和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微微一怔。手臂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她近在咫尺的、盈满担忧的眼睛,让习惯于保持距离的他,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后退。他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欣喜和关切,那目光如此直接、如此炽热,像一束光,穿透了他惯常用以隔绝外界的冰冷屏障。
他沉默了几秒,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臂,然后,又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她所有的问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上,纤细,白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夕阳的暖光笼罩着两人,在货栈后院这僻静的角落里,投下两道靠得很近的影子。晚风轻轻吹过,带来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
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话语,没有热烈的拥抱。只是一个简单的抓握,一声轻应,一个眼神的交汇。
但某种东西,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变化。那道一直存在于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界限,似乎被这夕阳下的重逢,轻轻抹去了一层。
他回来了。在她最不经意、却又似乎一直在期待的时刻。
苏瑾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脸颊微微发热,却没有松开手,反而抓得更紧了些,像是要确认他的真实存在。“先进屋吧。”她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张起灵又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苏瑾这才松开手,转身去开门,指尖却还残留着他手臂的温度和触感。锁孔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门开了,熟悉的药香和属于她的小小天地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侧身让他进去,然后跟着踏入,反手关上门,将夕阳和晚风关在门外。
小屋依旧简陋,却因为他的归来,瞬间被填满。
重逢,无需多言。他安然归来,她安然在此。这便足够。
而屋外,长沙城的夜幕,正缓缓降临。新的故事,或许就要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里,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