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未满,变故却先至。
苏瑾回到货栈的第二天傍晚,天色将暗未暗,永昌货栈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车马声。
韩管事刚迎出去,便见红府那个上次来过的青衣小厮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都变了调:
“韩掌柜!救命!快!快请苏姑娘!我家夫人……我家夫人又不好了!咳得喘不上气,脸色都紫了!二爷急疯了,大夫说……说怕是……”
话没说完,一阵风似的,二月红的身影已紧随其后闯了进来。
他一向注重仪表,此刻却发髻微散,月白长衫上沾染了暗色污渍(似是药渍或血渍),俊雅的脸上毫无血色,眼底布满红丝,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只剩下惊惶欲绝的颤抖。
“苏姑娘!苏姑娘何在?!”二月红目光急切地扫过货栈前厅,看到闻声从后院匆匆赶来的苏瑾,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几步抢上前,竟是要给她行礼,“苏姑娘!求你!救救内子!”
苏瑾连忙侧身避开,扶住他:“二爷!使不得!夫人现在如何?您慢慢说!”她心中也是一沉,丫头的病情竟然急转直下到如此地步?
“用了之前的药,本已好转两日,谁知今日午后突然高热,咳喘加剧,方才……方才竟咳出血块,气息微弱,厥过去了!”二月红语无伦次,紧紧抓住苏瑾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大夫束手无策,说……说怕是肺络大损,痰壅气闭,回天乏术……苏姑娘,你那日能献良药,定有法子的,是不是?求你救她!无论什么代价,红某倾家荡产也愿!”
韩管事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这要是救不回来……红二爷的怒火和悲伤,货栈如何承受得起?
苏瑾心念电转。高热、咳血、厥逆、痰壅气闭……这是急症危候!普通药物恐怕缓不济急。她必须立刻过去,而且,可能需要动用一些非常手段。
“二爷莫急,我随您去!”苏瑾当机立断,转头对韩管事快速交代,“管事,我需要立刻去红府。库房第三排左手第二个抽屉里,有我备用的针灸包和几瓶急救药丸,烦请立刻取来给我!”
韩管事哪敢怠慢,连忙亲自跑去取。
等待的片刻,苏瑾对二月红快速说道:“二爷,夫人此乃急症,需立刻施救。我略通针灸急救之法,或可一试,但需您首肯。”针灸之术,在此时代并非女子常习,她必须提前说明。
二月红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只要能救丫头,什么法子都行!“姑娘尽管施为!一切责任,红某一力承担!”
很快,韩管事气喘吁吁地拿着一个蓝布包裹跑来。苏瑾接过,入手沉实,里面正是她让系统提前备好、做过伪装的急救用具和药品。“我们走!”
马车在长沙街头疾驰,几乎要飞起来。苏瑾坐在车内,闭目凝神,意识沉入万界公馆的战术指挥室。她飞快地调出所有关于急性呼吸道梗阻、肺热咳血、厥证急救的医学资料,结合系统对丫头此前病情的数据记录(通过那罐“林蛙油”的反馈收集),在虚拟空间中进行着高速的推演和方案模拟。
【推演完成。最优方案:金针度穴,通闭开窍,清肺泻热,佐以‘清心化痰丸’(系统特制)稀释灌服。成功率78%。风险:施针过程中可能引发短暂气逆,需密切监控。】系统给出冷静的判断。
“够了。”苏瑾睁开眼,眸中一片沉静锐光。
马车冲进红府,未等停稳,苏瑾已跳下车,跟着几乎魂不守舍的二月红直奔内院卧房。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丫头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唇色绀紫,胸口微弱起伏,气息细若游丝,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咯咯”痰鸣声。两个大夫在床边摇头叹息,丫鬟们哭作一团。
“都让开!”苏瑾一声清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室内的悲泣嘈杂。
她快步走到床边,先探了探丫头的颈脉和呼吸,又迅速翻开她的眼睑查看,心中已有定计。她打开蓝布包裹,取出一个扁平的木盒,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枚长短不一、细如毫发的金针,在灯光下闪着暗沉的光泽。又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碧莹莹、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丸。
“准备温水化开此丸,要快!”她将药丸递给一个看起来稍稳重点的丫鬟,然后看向二月红和那两个大夫,“我要为夫人施针,请诸位暂且退后,保持安静,勿要打扰。”
她的镇定和有条不紊,无形中感染了慌乱中的众人。二月红咬牙挥手,所有人退到外间,只留一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在旁边伺候。
苏瑾深吸一口气,净手,捻起一枚最长的金针。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病人和手中的针。系统在她脑海中投射出精确的人体穴位三维图像,指引着落针的方位、角度和深度。
第一针,直刺人中!浅刺捻转,强刺激以醒神开窍。
第二针,第三针,分取双侧内关、合谷,宁心安神,宽胸理气。
紧接着,肺俞、定喘、天突、膻中……一枚枚金针在她指尖化作一道道微不可查的金芒,精准地刺入相应的穴位。或捻或转,或提或插,手法快稳准狠,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完全不像一个少女所能拥有。
随着金针刺入,丫头喉咙里那可怕的痰鸣声竟然渐渐减弱,绀紫的唇色也稍微恢复了一丝血色。在旁边化开药丸的丫鬟看得目瞪口呆。
苏瑾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手稳如磐石。最后一针,她取了一支较短的毫针,刺入丫头脚底的涌泉穴,轻轻捻动,引火下行。
行针完毕,她示意丫鬟将化开的药汁小心地、一点点喂入丫头口中。药汁清凉,带着极强的化痰平喘效力(内含系统提取的强效支气管扩张及抗炎成分)。
时间一点点流逝,室内静得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声。二月红在外间来回踱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约莫一炷香后,床上的丫头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随即,胸口的起伏变得明显有力起来,脸上的金纸色也渐渐褪去,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那让人心惊的死气已然消散。
苏瑾轻轻吐出一口气,开始逐一将金针缓缓起出。每起一针,都用干净棉球按压针孔片刻。
当她起出最后一针时,丫头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涣散迷茫,渐渐聚焦,看到了床边陌生的苏瑾,又看到了冲进来的、泪流满面的二月红。
“二爷……”她声音嘶哑微弱,却清晰地唤出了声。
“丫头!”二月红扑到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喜极而泣,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苏瑾退到一旁,慢慢收拾着针具,擦拭额头的汗水。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方才那短短的时间,精神高度集中,体力和心力消耗巨大。
但看着二月红夫妇劫后余生、相拥而泣的场景,她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慰藉。这或许,就是她来到这些世界,想要守护的东西之一。
她悄无声息地退出卧房,来到外间。两个老大夫上前,又是惭愧又是惊奇地看着她,连连拱手:“姑娘神技!老朽佩服!不知姑娘师承……”
苏瑾疲惫地摆摆手:“家传微末之技,侥幸而已。夫人虽暂脱险境,但元气大伤,后续调理至关重要。我开个方子,需严格照服。”她借了纸笔,写下一个温补肺肾、化痰止咳的方子,用的是这个时代常见的药材,但配伍精妙。
就在这时,外院忽然传来通传声:“佛爷到——!”
苏瑾笔尖一顿。
张启山来得可真快。
只见张启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脸色沉凝,身后跟着副官。他先扫了一眼内室方向,听到里面隐约传出的、二月红激动哽咽和丫头虚弱应答的声音,眉头几不可察地松了松,随即目光便落在了外间正在写方子的苏瑾身上。
他的眼神,比上次在书房时更加锐利深沉,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苏姑娘,辛苦了。”张启山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听闻红夫人危急,姑娘妙手回春,张某特来致谢,也来看看弟妹。”
苏瑾放下笔,起身行礼,神态恭谨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佛爷言重了,民女只是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张启山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还没完全干透的额发和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又扫过她手边那个装着金针的木盒,“金针度穴,起死回生。这可不是寻常‘尽力’能做到的。”他语气平淡,却字字重若千钧,“苏姑娘,你究竟……是何人?”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无形的压力。那两个老大夫噤若寒蝉,悄悄退得更远。
苏瑾抬眼,迎上张启山极具压迫感的目光,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他威严的身影,却没有丝毫慌乱或退缩。她甚至轻轻弯了下唇角,那笑容虚弱却坦荡:
“佛爷,民女苏瑾,永昌货栈一小学徒,略通祖传医药之术。今日见红夫人危殆,不忍袖手,斗胆一试,幸不辱命。至于其他……佛爷若疑,可随时查证。”
她将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态度不卑不亢。既承认了自己会医术,又点明是“祖传”,且是为了“救人”,合情合理。至于张启山信不信,查不查,那是他的事。
张启山盯着她,半晌,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暖意:“好,好一个略通祖传医药之术的学徒。”他不再追问,转而道,“红夫人能转危为安,姑娘居功至伟。红府必有重谢。张某,也承你这份情。”
“民女不敢。”苏瑾垂眸。
“你且开方。稍后,我让人送你回去。”张启山说完,转身向内室走去,显然是去看望丫头和二月红。
苏瑾看着他消失在门内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知道,今天之后,张启山对她的“兴趣”和疑虑,只会更深。但她也清楚,自己展现出的价值(能救丫头),也同样会让张启山投鼠忌器,至少在丫头病情稳定前,他不会轻易动她。
而且……她摸了摸袖中那枚冰凉的青铜铃铛。
她也不是全无倚仗。
片刻后,张启山从内室出来,神色缓和了许多,对苏瑾点了点头:“方子留下,红府会照办。副官,送苏姑娘回去,好生休息。”
“谢佛爷。”
坐上来时的马车,苏瑾靠坐在角落,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她的大脑仍在飞速运转。
今日之后,她在长沙城的处境将变得更加微妙。二月红必然视她为恩人,张启山对她疑忌更深却也多了几分“可用”的评估。而货栈那边……韩管事恐怕要对她更加供着了。
至于暗处……
她闭上眼,仿佛能感受到,在长沙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有一道沉默的视线,或许正在遥遥关注着红府的方向,关注着她的安危。
马车行驶在夜色渐浓的长沙街道上。
苏瑾知道,从她金针刺下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无法隐藏于这城市的阴影之中了。
锋芒已露,棋局更深。
而她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