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社交场,永远不乏衣香鬓影与精心计算的寒暄。当我和陈疏影第一次以“伴侣”的身份,共同出现在某个顶尖豪门举办的慈善晚宴上时,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全场目光隐晦追逐的焦点。
陈疏影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袭宝蓝色的露肩长裙,颜色沉静而高贵,衬得她肌肤胜雪,线条简约流畅,没有过多繁复的装饰,只在耳畔点缀了两颗光华内敛的珍珠。她将长发优雅地盘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妆容精致却不过分浓艳,整个人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属于政治世家大小姐的端庄与疏离,却又比以往多了几分刻意为之的、配合这场合的正式感。
我们挽着手臂,步入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她的指尖隔着西装面料,轻轻搭在我的臂弯,力道恰到好处,是一种符合礼仪的亲近,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属于恋人间的依偎感。
“苏董,陈小姐。”
“苏老哥,这位就是陈大小姐吧?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啊!”
“疏影,今天可真漂亮,和苏董站在一起,真是般配。”
各种或真诚或虚伪的恭维和问候,如同潮水般涌来。人们的脸上堆着热情而恭敬的笑容,眼神里却闪烁着探究、衡量,或许还有一丝对苏陈两家可能联姻所带来的格局变化的微妙忌惮。
我与他们周旋,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略显淡漠的微笑,一一回应。陈疏影站在我身边,同样应对自如,她的话语不多,但每一句都恰到好处,既不冷场,也不过分热络,保持着一种与她身份相符的、令人舒适的矜持距离。
我们之间,相敬如宾。
没有眼神的缠绵交汇,没有耳鬓厮磨的低语,甚至连身体的距离,都严格控制在社交礼仪允许的范围内。她只是挽着我的手,像一个最标准、最无可挑剔的女伴。偶尔,她会注意到我杯中酒水少了,轻声示意侍者添上;或者在我与某人交谈略久时,恰到好处地递上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自然地帮我转换话题,不着痕迹地体现着她的“照顾”。
而我,则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再是那个在商场上还能偶尔谈笑风生、甚至带着几分不羁魅力的苏哲。我变得沉默,甚至有些刻板。面对那些试图打趣、活跃气氛的玩笑话,我只是牵牵嘴角,不再像以前那样机智地接梗、反将一军。我的话题,几乎全部围绕着苏氏集团的公事展开——最新的项目进展,行业的未来趋势,与某些关键人物必须达成的共识……我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精准地执行着“社交”这一程序,为了公司的利益,与必要的人进行着必要的交谈,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情绪和言语。
灵魂仿佛被抽走了,只剩下一个依照指令行动的、光鲜而空洞的躯壳。
宴会进行到一半,舞池音乐响起,觥筹交错愈加热烈。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深处的倦怠。我侧过头,对陈疏影轻声说:“有点累了,我们走吧?”
她没有任何异议,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好。”
我们向主人告辞,理由充分而得体。在众人或许带着些许诧异,但更多是理解(毕竟苏董刚经历婚变,情绪不高也在情理之中)的目光中,提前离场。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我吩咐司机送陈小姐回家。一路无话。车窗外流动的霓虹,像一场无声的皮影戏,无法在我心中激起任何涟漪。
将她送到她所居住的那栋安保严密的公寓楼下,我下车,替她拉开车门,动作标准得像酒店门童。
“谢谢,今晚辛苦了。”我说道,语气客气而疏离。
“你也早点休息。”她回应,声音轻柔,同样听不出什么情绪。
看着她走进公寓大堂,身影消失,我才重新坐回车里。
就这样,没有明确的告白,没有情感的确认,在母亲的首肯和外界目光的默认下,陈疏影“正式”成了我的女朋友。如同一场商业合作达成了初步意向,公告天下,却并未涉及核心条款的细节。
而这位“女朋友”,也的确与众不同。
她从不会像黄亦玫当年那样,偶尔兴致来了,会直接到公司找我,给我一个惊喜(或者惊吓)。她也从不干涉我的工作,不会过问公司的决策,不会对我在外面的应酬表现出任何不满或好奇。她的存在,仿佛只局限于我下班之后,那座暮气沉沉的苏家老宅。
有时候,我会在下班后回到老宅,会发现她已经在了。她通常会在客厅里,安静地看一本书,或者泡好一壶茶。我们便一起吃一顿由佣人准备的、口味清淡的晚餐。席间话不多,偶尔交谈几句,也多是关于书籍内容,或者一些无关痛痒的时事。饭后,我们或许会继续在客厅坐一会儿,她看书,我处理一些未完成的工作邮件,或者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各自发呆。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奇怪的、既不亲密也不尴尬的平静。
苏母对她,是显而易见的满意和喜爱。她会拉着陈疏影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位“理想儿媳”的赞赏。她会刻意安排,让佣人准备好客房,热情地留陈疏影住宿。
“疏影啊,时间不早了,就别来回奔波了,家里客房都是现成的,干净得很。”母亲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但每一次,陈疏影都会微笑着,礼貌而坚定地拒绝。
“谢谢伯母,不麻烦了。我习惯回自己那里,明天早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她的理由总是充分而得体,让人无法勉强。
然后,便是我这个“男朋友”的义务——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在母亲略带遗憾却又不好多说的目光中,送她回家。
重复着同样的路线,同样的沉默,同样的在公寓楼下客气的告别。
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场被设定好程序的演出。在必要的场合亮相,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与体面;在私下的空间里,保持着清晰的距离和界限。她恪守着“女朋友”的身份,却从不越雷池一步;我履行着“男朋友”的义务,却投入不了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感。
老宅的夜晚,在她离开后,会重新陷入那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寂。我独自坐在黑暗中,有时会想起黄亦玫在时,这个家里曾有过的争吵、算计,但也曾有过的、鲜活的温度和烟火气。
而现在,只有相敬如宾的平静,和一片心如死灰的荒凉。
母亲得到了她想要的政商联姻的雏形,陈疏影似乎也接受这种各取所需的关系模式。
而我,只是这台精密机器上一个按部就班的零件,麻木地运转着,不知道终点在何方,也不再关心终点在何方。只是觉得,这样也好,省心,省力,至少……不会再受伤了。
苏家老宅那深重的暮气,似乎因为陈疏影的定期出现,而被注入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清冷而规整的秩序。这种秩序,在面对我那两个女儿,以及偶尔出现的白谦时,体现得尤为明显。
苏乐仪和苏乐瑶,在黄亦玫再婚后,来老宅的次数变得规律而克制。她们的出现,像两股不属于这里的、带着外面鲜活气息的风,总会让老宅那凝滞的空气产生些许波动,也让我那颗日渐麻木的心,泛起复杂的涟漪。
第一次正式见到陈疏影,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乐仪带着乐瑶回来,说是看看奶奶。那时,陈疏影正坐在客厅靠窗的位置,安静地翻着一本外文建筑杂志。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整个人像一幅被精心装裱起来的静物画。
乐仪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目光敏锐地落在陈疏影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她已经知道父亲“交往”了新的女友,而且是家世显赫的陈大小姐。乐瑶则有些好奇,眨着大眼睛,偷偷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漂亮的阿姨。
陈疏影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她们,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也没有立刻堆起过于热情的笑容。她放下杂志,从容地站起身,姿态优雅无可挑剔。她先是对苏乐仪点了点头,语气平和:“乐仪,回来了。” 然后目光转向年纪小些的乐瑶,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符合礼仪的弧度,“这就是乐瑶吧,常听你爸爸提起你,很可爱。”
她的问候,得体中带着距离,既不显得过分亲热企图拉拢,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作为“后来者”的尴尬或讨好。她就像对待任何一位需要以礼相待的、关系普通的客人。
乐仪显然有些意外于她的平静,愣了一下,才微微颔首回应:“陈小姐。” 语气同样疏离。
乐瑶则有些害羞,小声回了句:“阿姨好。”
那一次见面,大部分时间依然是苏母拉着两个孙女问长问短,陈疏影很少主动插话,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在苏母问到她时,才简短地回应一两句,内容得体,却绝不深入。她不会刻意去逗弄乐瑶,也不会试图与已经成年、明显带有隔阂的乐仪套近乎。她存在,却又像一道透明的屏障,将自己与苏家前一段婚姻留下的痕迹,清晰地隔离开来。
后来几次,也是如此。有时陈疏影会提前准备一些小礼物,不是多么贵重或彰显用心的东西,可能是一盒适合年轻人口味的进口点心,或者两本当下流行的、无关痛痒的畅销书。她会在她们离开时,很自然地递给她们,语气平常:“顺手带的,你们年轻人或许会喜欢。” 没有施恩的姿态,也没有刻意讨好的嫌疑,仿佛只是最基本的待客之道。
乐仪每次都是客气而疏远地接过,道谢,看不出喜怒。乐瑶年纪小,倒是会对点心表现出兴趣,甜甜地说谢谢阿姨。陈疏影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会趁机多说什么。
而白谦,他偶尔也会来老宅看望苏母。这个身份特殊、处境微妙的儿子,他的出现,总是让老宅的气氛变得更加复杂几分。
当白谦遇到也在老宅的陈疏影时,场面更是耐人寻味。
陈疏影对他的态度,与对乐仪、乐瑶并无二致。平静,客气,带着一种仿佛经过精确测量的距离感。她会在他进门时,像对任何一位来访的客人一样,点头致意:“白谦来了。” 称呼上,她用了名字,没有加任何前缀,避免了“白少爷”的生分,也绕开了可能引发尴尬的亲属称谓。
白谦通常也是沉默地点点头,回应一声:“陈小姐。”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多余的交流。既不会像某些试图扮演“慈祥继母”的人那样,对白谦嘘寒问暖,关心他的工作和生活;也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和过往(尤其是林薇之事)而流露出任何轻视、刁难或探究的神色。
她就像处理一件与自身无关、却又必须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物品,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和客观。不过度关注,不刻意忽视,只是让其自然地存在于空间里,互不干扰。
有一次,白谦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我们在客厅喝茶。苏母照例问起他工作上的事,白谦简短地回答着。陈疏影就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斟茶,偶尔抬眼看一下交谈中的祖孙,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观看一场与她无关的、平淡的戏剧。当苏母试图将话题引向她,问她觉得白谦负责的某个项目前景如何时,她也只是微微笑了笑,语气平和而客观:“伯母,我对具体业务不太了解,不敢妄加评论。不过听起来,白谦很有自己的想法。”
一句话,既撇清了自己可能介入苏氏内部事务的嫌疑,又给了白谦一个不咸不淡的肯定,谁也没有得罪,谁也未曾靠近。
苏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意之色日益浓厚。
她不需要一个试图取代黄亦玫位置、与孩子们打成一片、甚至可能挑战她权威的“新女主人”。她需要的,正是一个像陈疏影这样的——家世足以匹配苏家,带来巨大潜在利益;性格沉稳冷静,不惹是非;处事分寸感极强,懂得尊重(或者说,无视)苏家过往的一切复杂关系,绝不会试图去改变或搅动现有格局;同时,又能给她这个婆婆带来体面和顺从感的儿媳。
陈疏影的“不奉承”,在苏母看来,是大家闺秀的傲骨与矜持,是政治家庭培养出的沉稳气度。
陈疏影的“不刁难”,在苏母看来,是识大体、懂进退,不屑于与“前朝余孽”们一般见识。
陈疏影对孩子们的“平静处理”,在苏母看来,是最高明的相处之道,维持了表面的和谐,又杜绝了日后可能产生的任何麻烦。
“疏影这孩子,真是越看越让人满意。”苏母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感叹,语气中充满了对她自己眼光的自豪,“到底是陈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大气,沉稳,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像有些人……”她后面的话往往戛然而止,但那未尽的意味,明显指向了曾经让她诸多不满的黄亦玫。
我看着母亲那心满意足的样子,看着陈疏影在这老宅里如同精密仪器般运作的“得体”,看着乐仪眼中未曾消融的疏离,看着白谦那沉默而复杂的身影……
这一切,仿佛构成了一幅在苏母主导下,达成的新的、冰冷的平衡图景。
陈疏影像一颗被精心放置在棋盘特定位置上的棋子,她不去侵占其他棋子的领地,也不与其他棋子产生过多的纠葛,只是静静地在那里,发挥着她的战略作用——稳定后方,彰显苏家与陈家联姻的体面与潜力,并且,让下棋的苏母,感到无比的顺心和满足。
而我,置身于这幅图景中央,感受着这被精心构建起来的、毫无温度的“和谐”,心中那片荒原,似乎并未因此而生长出任何新的东西,只是在那片清冷规整的秩序下,冻结得更加坚硬了。
孩子们得到了表面的礼貌和安全的距离。
白谦避免了可能的尴尬和冲突。
母亲获得了她想要的体面和掌控感。
陈疏影维持了她独立的界限和清醒的定位。
似乎所有人都各得其所。
只有我,在这个看似“圆满”的格局里,像一个被抽空了内容的符号,履行着“儿子”、“父亲”、“男友”的程式化职责,内心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连悲伤都觉得奢侈的寂静。
帝都的冬日,难得一个晴朗无风的日子,阳光虽然淡薄,却总算驱散了些许连日的阴霾。但这份明朗,却照不进我此刻的心境。按照礼数,也是对陈家必要的尊重,在助理精心安排了合乎规格的礼物后,我亲自登门,前往陈府拜访。
陈家的宅邸并非苏家老宅那种显赫张扬的中式深院,而是一处位于静谧街区、外观低调却不失庄严的西式独栋别墅。青灰色的砖墙,修剪整齐的冬青灌木,以及门口那两名站姿笔挺、眼神警惕的安保人员,无声地昭示着主人家的身份与分量。这里透出的,是一种沉淀了的、不怒自威的权力气息。
助理提着包装精美的礼盒跟在我身后,按响了门铃。很快,门被打开,是陈家的老管家,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地将我们迎了进去。
室内温暖如春,装修是中西合璧的风格,既有明式家具的典雅线条,又融合了现代设计的简洁舒适。墙上挂着几幅颇有来历的水墨画,博古架上陈列的不是古董玩器,而是一些颇具象征意义的合影与勋章。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茶香和书香,一切都井然有序,透着一股严谨而克制的氛围。
“苏董,您来了,快请进。”陈少康依旧是那个最活跃的存在,他穿着一身休闲服,从里面快步迎了出来,脸上洋溢着热情开朗的笑容,仿佛能驱散任何阴郁。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熟稔,“哎呀,这么客气干嘛,还带这么多东西!”
他的热情是真实的,但也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试图让气氛轻松起来的努力。我对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只是客套地回应:“应该的。”
这时,陈疏影也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她在家中的打扮更为随意,一身浅灰色的羊绒长裙,长发松松地披在肩头,未施粉黛,气色却很好。她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个浅淡而得体的微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到了一旁,像一株悄然绽放的空谷幽兰。
“爸,妈,苏哥来了。”陈少康朝着里面喊道。
我们走进客厅。陈父正坐在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上看着报纸,听到声音,他放下报纸,摘掉老花镜,站起身。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山装,身姿挺拔,虽然年过花甲,但精神矍铄,眉宇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威严和沉稳。
“伯父,打扰了。”我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态度恭敬。
“苏哲来了,坐。”陈父脸上露出一丝长辈式的、略显严肃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的沙发。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锐利而深邃,像是在评估一件重要的物品,但很快便收敛起来,只剩下一种程式化的温和。他的态度,是典型的长辈对颇有成就的晚辈的态度——认可你的能力与社会地位,但情感上,保持着清晰的界限。他询问了几句关于苏氏集团近况、经济发展趋势之类不痛不痒的话题,我谨慎而简要地回答着,气氛客气而疏远。
随后,陈母也从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她是一位保养得宜、气质雍容的妇人,穿着藕荷色的旗袍,外面罩着针织开衫。她的脸上也带着笑容,但那笑容底下,目光却要复杂得多。
她的视线在我身上细细扫过,那里面有关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完全掩饰的困惑和一丝极其隐晦的……不满?她或许不明白,自己才貌双全、家世显赫、依旧年轻的女儿,为何会选择我一个年近五十、经历了两段失败婚姻、家庭关系错综复杂、还有一个几岁大孙子的男人。是我的财富和地位?到了他们这个层面,这些固然重要,但绝非唯一。是我的个人魅力?她大概从我此刻沉寂如死水般的气质里,看不出半分值得女儿托付终身的活力与热情。
那不满,或许就源于此。源于对我过往情史和复杂家庭的疑虑,源于对女儿未来可能面临的纷扰的担忧,也源于一个母亲对女儿选择的不解与心疼。
然而,陈母毕竟是陈母。多年的身份修养和处世智慧,让她将所有这些复杂的情绪都完美地压制在了那得体的笑容之下。她热情地招呼我喝茶,询问我是否适应帝都冬天的干燥,语气温柔,无可挑剔。
“疏影这孩子,有时候性子静,你们相处,还要你多包容。”陈母微笑着,看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的女儿,话是对我说的,眼神里却带着对女儿的维护。
“伯母言重了,疏影她……很好。”我回答道,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说的是实话,陈疏影的“安静”和“得体”,在目前的情况下,对我而言,确实是一种“好”。
陈少康在一旁插科打诨,试图活跃气氛,讲着一些圈内的趣闻轶事。陈疏影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嘴角微扬,露出浅浅的笑意。陈父偶尔会点评一两句,带着长辈的见识和沉稳。陈母则适时地添茶倒水,维持着表面的热络。
我坐在其中,像一个配合演出的演员。该微笑时微笑,该应答时应答,语气平稳,举止得体。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个家庭氛围之间的那层隔膜。他们的世界,严谨,有序,带着政治家庭特有的审慎和规划。而我的世界,是一片刚经历过地震、满目疮痍的废墟,复杂,混乱,充满了他自己都不愿回首的过往。
我们聊着天,内容围绕着最安全的话题——天气,养生,一些无伤大雅的时事评论。绝口不提苏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提黄亦玫,不提白谦和林薇的孩子,也不深入探讨我和陈疏影关系的未来。一切都停留在最表面、最客气的层面。
时间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各怀心事的氛围中缓缓流逝。
拜访接近尾声,我起身告辞。陈父陈母也站起身,客气地挽留。
“再坐会儿嘛,苏哥,晚上一起吃饭?”陈少康热情地邀请。
“不了,公司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下次再叨扰。”我婉拒道。
陈疏影也站起身,送我到门口。她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话,只是轻声说:“路上小心。”
我点了点头。
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沉稳:“苏哲,好好干。有空常来坐坐。”
陈母也笑着叮嘱:“是啊,常来走动。”
一切礼仪无可指摘。
坐进回程的车里,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耗尽心力的谈判,而不是一次普通的拜访。
这次会面,像一场精心彩排过的舞台剧。每个人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说着符合身份的台词,维持着体面与和谐。陈少康的活泼,陈疏影的安静,陈父的威严与客气,陈母那复杂却克制的情感……所有的一切,都被规范在了一个无形的框架内,完成了这次“拜见女方家长”的必要流程。
很圆满。
也很空洞。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阳光依旧明媚,心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我对陈疏影没有炽热的爱意,陈家对我也未必全然满意。这层关系,建立在苏母的野心、陈家的考量以及我和陈疏影各自心照不宣的默认之上,像一座用利益和体面搭建起来的、华丽而脆弱的冰雕。
车子驶离那片静谧而庄严的街区,重新汇入都市的车水马龙。我闭上眼,将方才那一切得体的笑容、客气的寒暄、复杂的目光,都隔绝在外。
至少,表面这一关,算是过去了。至于冰层之下涌动的暗流,谁又知道,会在未来的哪一天,冲破这看似完美的平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