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刚合上,李平安那辆京牌豪车的尾灯还没消失在街角。
桌上那瓶没喝完的矿泉水还在微微晃荡。
黄乐瑶正准备收拾桌上那一堆被茶水泡皱的文件,放在手边的私人手机猛地就是一震。
“滋——滋——”
不是普通的短消息提示,是连续且急促的震动,在红木桌面上磕得哒哒响。
她点亮屏幕。
发件人:秦昊。
标题只有两个字:【速看】。
黄乐瑶手指头下意识一缩,点开邮件的手有些发僵。
屏幕上弹出来的第一张图,就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原本碧绿的水面,现在白花花一片。
不是浪花。
是鱼。
成千上万条死鱼,肚皮朝上,眼珠子暴突,把整个塘口堵得严严实实,像是一锅煮烂了的饺子。
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第二张图更乱。
塘口简易房被人砸了个稀巴烂,几条白底黑字的横幅拉得东倒西歪。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黑心老板跑路!还我血汗钱!】
一群穿着旧夹克、手里拎着棍棒的人正跟另外一帮人推搡,甚至能看到有人头上淌着血。
邮件正文只有几行红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写上去的:
“老家那帮人把盘子砸了。资金链彻底断裂,现在谁去谁死。那群蛀虫把能捞的都捞完了,就等着找个冤大头接盘填坑。”
“这就是你当初死活不卖那1%原始股的原因?你早就知道这帮孙子会把天捅破?”
“速归。再晚两天,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黄乐瑶心里一颤。
她虽然对朱立生老家的事情不了解,但看这情况,事情应该不小。
她抬头看向朱立生。
朱立生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水族箱前依旧疯狂的人群,背影宽厚得像座山。
“老板……”
黄乐瑶喊了一声,嗓子有点紧。
她快步走过去,把手机递到朱立生眼皮子底下。
朱立生低头扫了一眼。
没震惊,没暴怒。
他甚至还伸手从兜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
“啪嗒。”
火苗窜起,烟雾瞬间模糊了他的脸。
“终于爆了。”
朱立生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在玻璃上撞散。
他指着屏幕上那片惨不忍睹的死鱼,竟然笑出了声。
“这帮蠢货,比我想象的还要急,这才过去几个月?原本我还想着怎么也得一半年。”
黄乐瑶看着他脸上的笑,心里发毛。
她不知道具体事情!
但她知道,那是老家的基业啊,是他起家的地方,现在烂成这样,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老板,这是出大事了啊!这要是传出去,星海的信誉……”
朱立生想了想,也有一定道理,再怎么说,那地方也是自己一手搞起来的,烙印是去不掉的。
何况他当初留下那1%带有回购权的原始股,本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那就不让它传出去。”
朱立生截断了她的话,转身走回会议桌旁,把那半瓶矿泉水拿起来,一口气灌下去半瓶。
“乐瑶,你知道那口塘为什么会烂吗?”
黄乐瑶摇头。
“因为那塘里的乌龟王八太多,水太浑。”
朱立生把空瓶子捏扁,扔进垃圾桶,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当初我选择主动退出也就是因为这个,里面全是人情世故,全是当地地头蛇,沾亲带故的吸血虫。”
“这种盘子,我不砸,他们也会砸。”
朱立生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狠劲,像是一头盯着猎物脖颈的狼。
“现在好了,他们自己把锅砸了,把鱼弄死了,把债主引来了。”
“烂透了,才有机会清场。”
“这才是秦昊那封邮件真正想说的。”
黄乐瑶听得心惊肉跳。
这就是朱立生。
在所有人看来是灭顶之灾的烂摊子,在他眼里,却是把那群“吸血鬼蛀虫”连根拔起的最佳时机。
“那你现在……”
“回去。”
朱立生把烟头按进烟灰缸,用力碾了两下,直到火星彻底熄灭。
“今晚就走。”
“现在?”黄乐瑶声音拔高了几度,“那星海怎么办?平安饭店的合同刚签,后面还有几百个合作意向书等着排期,记者也没走完……”
“这就是你的事了。”
朱立生抬起头,那双平日里看着有些憨厚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像把刀子。
“羊城这个摊子,我交给你。”
黄乐瑶心跳漏了一拍。
“我?”
“对,你。”
朱立生没给她退缩的机会,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徐亮的号码。
“把门关了。叫黄建林上来。”
“所有人,马上。”
……
凌晨两点。
星海顶层的会议室灯火通明。
百叶窗被拉得严严实实,空调开到了最大,冷风吹得人头皮发紧。
徐亮坐在左边,眼圈发黑,那是连轴转了两天熬出来的。
黄建林坐在右边,坐姿笔挺,手里拿着那支从未离身的钢笔,眼神在灯光下亮得吓人。
黄乐瑶坐在朱立生下首,手边放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加急文件,纸张还带着余温。
朱立生坐在主位,手里把玩着那个Zippo打火机,金属盖子开合的声音,是房间里唯一的动静。
“我要回老家一趟。”
朱立生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每个人耳朵里都像是炸雷。
徐亮猛地抬头,刚想说话,被朱立生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这次回去,不知道要待多久。家里那些烂账,得一笔笔算清楚。”
“我走之后,羊城这摊子事,得有人扛。”
朱立生从文件夹里抽出两份文件,分别滑到黄乐瑶和黄建林面前。
“黄乐瑶,升任星海总经理。”
“黄建林,运营副总。”
黄建林伸手按住文件,并没有第一时间翻开。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黄乐瑶,又看向朱立生,嘴角扯出一丝玩味的笑。
“老板,这不仅仅是升职吧?”
朱立生点头,指了指文件上的条款。
“乐瑶管前台,管销售,管所有对外的脸面。所有单子,她签字才生效。”
“黄总,你管后台,管生产,管物流。但最重要的是,你要管着钱。”
朱立生身体前倾,目光死死锁住黄建林的眼睛。
“财务这块,我已经委托了第三方审计团队入驻。每一分钱的进出,都要经过审计核查。你要做的,就是盯着审计。”
引入毫无感情色彩的第三方审计做裁判?
这个黄建林没有任何意外,作为曾经的地产大佬,对这些制衡手段并不排斥,只有规则才能永久。
三方角力,互相牵制。
谁也别想一家独大,谁也别想把公司变成自己的一言堂。
黄建林翻开文件,快速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
权利,责任,红线,惩罚机制。
每一条都清晰得令人发指,每一条都在防备人性的贪婪。
但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手心有些发热。
他在商场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见过太多死于“兄弟义气”的企业。
这种把丑话说在前面,把规矩定在私情之上的做法,才是真正能做大的格局。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二十年前,第一次掌权时的那种兴奋。
“没问题。”
黄建林合上文件,拔开钢笔盖,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老板,这活儿我接了。”
他签完字,把笔帽一扣,看着朱立生,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那种对同类的认可。
“这是帝王术,也是保命符。”
朱立生没接他的话茬,转头看向黄乐瑶。
黄乐瑶脸色有些白。
她看着面前那份沉甸甸的任命书,感觉像是一座山压了下来。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个执行者,那现在,她就是这个商业帝国的看门人。
而且,她总感觉朱立生还没有太过相信她,身后还有第三方眼睛时刻盯着她的后背。
“怕了?”
朱立生问。
黄乐瑶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她拿起笔,手有点抖,但在落笔的那一刻,手腕稳住了。
“怕?我心里一千坦荡,我怕啥?”
她签下自己的名字,力透纸背。
“我只要你一句话。”
朱立生挑眉:“什么话?”
“如果……如果有人想动星海的根基,如果有人想趁你不在搞事情……”
黄乐瑶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燃起了一团火。
朱立生站起身,走到她身后,双手撑着椅背,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语。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血腥气。
“守得住就守。”
“守不住,就把盘子砸了。”
“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要便宜了那群豺狼。”
“记住,星海是我朱立生的,也是你们的。谁敢伸手,就剁谁的手。
实在剁不掉,那就暂避锋芒、断尾求生,在我这里,人比财重要。”
说完,他直起身,拍了拍徐亮的肩膀。
“徐亮,跟我走。”
徐亮二话不说,抓起车钥匙就站了起来。
“车就在楼下,满油。”
朱立生没再看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那背影决绝得不像是个去处理烂摊子的,倒像是个提刀去复仇的杀神。
黄乐瑶坐在椅子上,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电梯口。
她看着桌上那份签了字的任命书,耳朵里反复回响着“人比财重要”的话,心里莫名温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身体里那种被压抑的恐惧,在这一刻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亢奋。
“黄总。”
对面的黄建林收起钢笔,脸上挂着那种职业化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以后,请多关照。”
黄乐瑶抬起头,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的表情瞬间恢复了那种冷艳的高傲。
“黄副总,客气了。”
“一起努力吧!”
……